原本,最明白事情的就是她,似乎开始结局都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心里是知道会结束的,只是不知道会如何结束,她来写书不是为了知道未来,而是为了记载过去,为了让他们的过去不是真的过去了。
又是痴儿看不透,却道西流复回东。恩央叹了口气,看着远天,此时烈烈骄阳张狂,但如此的红日却是扶持出了林中曼妙如此的紫薇,“秦姑娘,”恩央唤了一声,对着林中紫薇说道:“紫薇就算是花期可白日,也终究会有凋谢消失的一天,该开便开该败就败,紫薇花最是明理,何必强求。”何况缘分,也不是强求了便就求得来的。
秦疏若却是摇头淡淡的笑着,回答说:“恕疏若冒昧了,我猜恩姑娘一定不曾爱过吧,爱了的人都明白那种感觉,明知道是错的,却仍是傻傻的抓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偏执到近乎疯狂的不肯放手。”低低一叹,叹出了无限的倦意和沧桑:“世人总喜欢说爱是伟大的,不过在疏若看来,这爱啊,多半是自私的,一旦爱了,便不允许他人再沾半指,总想着他是自己的,今世是,来生还是。”
她说话的声音很是幽远,似乎在暗自的回忆过往,但又明白逝者如斯不再来,才显得疲惫,紧抓住过去的人,是要如何才能够解脱?
“所以,秦姑娘想要将自己写下给他看,恩央不明白,却为何要假以恩央之手,秦姑娘自己写来岂不是更好?”如若是写空远寒的,她找来倒是可以理解,但既然是记载往事,又何必来低声求她。
秦疏若却是一抖肩,脸色变得有些发白,手指更是加快了速度打绕着发丝,忽然,她低下去的肩头微微的颤动,嘴里也溢出了闷笑,一阵一阵的,虽是在笑,但在恩央听来却更像是哭。
“恩姑娘不知,疏若又何尝不希望自己亲自写来,可讽刺的是,我天天念念不忘的过往,我本以为会牢记到自己消失的那一天的往事,却在我记忆深处早已腐烂。我几次提起了笔,可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却是模糊的场景,人影浮动,却是分不出为何,一切都如隔雾看花朦胧不清。”她又自嘲般的“哼”了几声,懊恼的抱着头,还不甘的拍打了几下,又接着说道:“我也曾努力回想了很久,可每次提起笔写下的却只是一片空白。”
恩央看了看身边神色悲戚的女子,心中甚是感慨,世人皆是为情痴,其中女儿最痴情。为情而伤为情徘徊的女子何止千万,受伤的理由虽是迥异,可受伤的模样却是雷同。一时间,秦疏若的影子和恩央记忆中无数女子的身影重合,过往之事皆数翻涌上来,恩央也不禁阵阵嗟叹。
“秦姑娘莫要哀伤了,恩央帮你便是,只是姑娘乃是界外之人,恩央现在仍是看不太懂,而姑娘对于前尘往事也是记不真切,这书写出为何样,恩央也做不得保证。”秦疏若如何会身在轮回之外,她如今又算是怎样的存在?这是恩央从初见她便一直不明了的事情,她以往看的再多,那也是一轮一轮的循环轮回之途,如秦疏若这般的存在却是第一次遇见。
恩央将心中的担忧说了,秦疏若却是无所谓的一笑,道:“姑娘愿意帮忙,疏若以感激不尽了,结果如何,便就全听天意吧。”若是天意如此,那也就是无可奈何的了,世间的一切皆是痴念,放下也是缘。
“那便好,恩央今晚便将书写好,明日酒楼开张,就作为给姑娘的贺礼吧。”既然秦疏若如此说了,恩央也放心的点头答应了。
“给我的贺礼?”秦疏若重复了一句,而后又涩涩苦笑着说:“疏若命浅福薄,只怕是无福消受啊。”她看着林间游人遍地,甚是热闹,而自己却是置身事外,不由的越来越感伤,曾几何时,自己也曾真正的花前月下,柳裙起舞,唱过了一曲情词小调。
秦疏若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底下,竟是纵身一跳,在恩央还没来得及搀扶之下,狼狈的落地,她本是娇弱女子,因此就算只有一人高,对于她来说也是危险的,此时她跌坐在地上,裙衫沾了不少泥土,因为跌落的关系,发钗也有些松动,正挂在鬓角摇摇欲坠,可虽是摔得如此的不堪,秦疏若也没有叫出声来,只是紧抿着嘴角,素手轻揉着酸疼的膝盖,神情颇为倔强。
她这忽然的一跳,让恩央着实吃惊不小,就连本来悠悠然飞着的燕儿也不安的落在了主人的身边,慌张的叫着。秦疏若缓了一会,也仅仅是一会,便就径自站了起来,可毕竟是精致女子,摔疼了的地方哪是揉几下便就没事的,因此她站起来的动作还是有些别扭,恩央看在眼里,却仍是坐在树枝上静静的看着。
只见秦疏若表情平静的站了起来,伸手拍去紫衣上沾染的尘灰,抬头对着恩央竟是一笑:“这疼痛的感觉却还是这么的真实,不过这般恣意一跳,心情却是舒畅了不少,仿佛这一跌,也将这么久压在身上的枷锁跌落了,甚是自在。”将鬓角的发钗重新插好,又抬手拢了拢,一切仿佛便就又如旧。
“秦姑娘喜欢便好。”恩央只是清冷的答了一句,如此倔强又有脾气的女子,纵使是看上去再怎么柔弱,也是不需要旁人操心的,她或许有时会毫无防备的表露出自己的软弱,但大多时候她都是坚强有主见的,她明白自己想要的,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面对这样的女子,何须恩央再多言。
秦疏若也是浅浅笑着,伸手招呼着双燕重新停回自己的双肩,安慰似的拍了拍它们小小的头,听的燕儿回应般的叫了几声之后,她这才对着恩央福身一拜,谢道:“姑娘的大恩疏若无以为报,若是有来世,必定结草衔环。”她说话的神色郑重肃穆,又对着恩央颔首轻点,然后才转身施施然的离去。
恩央仍是坐着没动,浅灰色明眸亮如星的看着那抹深紫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只觉得她离去的脚步是那样的沉重,是因为肩上所背负的,太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