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央一直静静的等着,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却是仍不见动静,她又是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看来不仅是他们固执,这村子的秘密也绝非是小吧。如此这般,怕是他们真的不会开口了。
想到了这些,本以为是等不到回答的恩央,却忽然看见那十七个牌位上,不约而同的飞出了一点类似萤火虫般的亮光。此时虽是白天,但祠堂门窗紧闭,因此堂内昏暗,这十七点亮光便显得尤为清晰。
恩央心里明白这些亮光乃是十七位故去之人所残留下的丝丝魂灵,当下也不惊扰,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那十七点亮光各自在空中飞舞了一阵,便彼此汇合在了一起,骤然增强的亮光之后,竟化作了一位鹤发白须的老人模样,正正立于恩央面前。
“你可保证,护我子孙周全。”老人开口说道,但毕竟是十七人聚集而成,出口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重音,层层叠叠,有些朦胧不清。
恩央点头,说道:“你若坦诚,我必守诺。”
一炷香的时间还没过完,恩央便推门而出,平时清冷的脸更是增加了些许的凝重,看见探究的望向自己的村长,恩央只是点了点头,保证道:“过了明日,这天降落雷便可解。”她说完便自离去,边走边看着碧蓝苍穹,这几日倒一直是好天气,是否他们也是在等,等着她走到这一步?
回到小院时,远远的便瞧见川琉款款站在院中祭坛旁,依旧是玄衣墨影,看见恩央走来,身子往前动了动,但心里不知却是何想,脚下没动仍是立在了原地,直等恩央走近,这才问道:“姐姐,可还好?”担心是必然的,她做了那么多,也不过是想救出自己的父母,尽管曾经的做法与泄愤无异。
“妹妹自可安心。”恩央轻轻的宽慰了一句,也没说详细的便自己走进了屋子,川琉虽想再问,但看着她疏离清冷的素白背影,川琉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身子靠在祭坛边,轻轻的闭上眼睛,叫了声:“爹娘…”很轻很轻,轻到这世间听到这一声呼唤的,便就只有三人而已。
不过,却是足够了,各自为天,彼此就是彼此的全部世界。
又是入夜,恩央将窗户打开,抬头看着朗朗星空,心想如若此后长夜皆是此般,该是多好。她收回依靠着窗沿的身子,去取了宣纸置于桌上,又掏出红木盒子,却没有急着将笔取出,而是摩挲着盒子上雕镂的凤翔龙腾,盒面上的那只白蝶也被星光点缀,折射着熠熠生辉。
好一阵,恩央才将盒子打开,取了笔出来,压好了宣纸正要开始写,却忽然听见了一声声的呜咽,她放下笔听了听,虽是没有推门而出,但也猜的那呜咽是从祭坛之下传来的,没有管它,恩央重新拿起了笔,手先一抬,漆黑的笔映着窗外银光,笔身流光婉转,她倏地手一降,一时笔走龙飞,三千发丝无风自动,层层风扬,似是无限的潇洒。
窗外一片寂静,屋内也只有“簌簌”的纸张摩擦声音,恩央静静的写了一张又一张,似乎也不懂的辛累,笔直的身形始终没有变过,挺拔如松巍巍然,本是娇瘦的身材,却总觉得可顶立于天地之巅。
直到手中的笔身又一次的退为了浅灰,恩央才停下了笔,此时宣纸已落了满屋,有些地方还一张叠着一张,上面密密麻麻的皆是蝇头小楷,因为写的隽秀整齐,所以只显得漂亮好看,而不见杂乱,恩央轻声念了个“来”字诀,宣纸纷纷飞来,齐成整整一沓,恩央又取了根绸线将其装订成册,这才将一切收好,坐回了床边,而那一直萦绕的耳边的呻吟声也已逐渐减弱了下去。
恩央望着窗外的,此时星月辉光,希望从此长夜如此,希望这是最后一晚呻吟,只是世事未料人心难测,既有此一处落雷村,便可有其他地方许许多多的落雷村,哪里是管的过来的。褪了轻衫,恩央轻轻将胸口烦扰吐出,心无杂念的合上了浅眸。
第二日一早恩央便将书给了川琉,她神情复杂的看完之后才颓然的跌坐在祭坛边上,口中溢出苦涩一笑,对着恩央问道:“这算什么?这算是什么?”她一遍遍重复的问着恩央,语气皆是酸楚与无奈。
原来,在多年前的两国交战中,一国征用了妖怪做大军,而对方便是启用了术士,那场战斗的血腥与惨烈如今已是不得而知了,术士们伤亡惨重但终究还是侥幸赢了这场战斗,他们兴高采烈的到了他们无比遵从的王上面前报功,换来的却是王上变相的软禁,宝座之上的王说:“尔等除妖有功,但恐及其余孽东山再起,特派尔等于松丘之地世代监守百怪之首,世代不可离开半步,违者天诛!”
没有哪个称王称霸的人会不喜欢赫赫战功的军队,也没有那个称王称霸的人会愿意在自己的功德薄上记下一群术士的名字,他们对于他来说,只是用完了便想抹除的工具,弃之不及。
被王抛弃的术士虽是无奈,但迫于王命,也只得世代隐居于此,而那被囚禁于祭坛之下的百怪之首,便是川琉的父母,只因当时川琉年幼,众人并没有察觉到有一小妖悄悄的溜走。那被囚于祭坛之下的妖自然心中气愤难平,虽是有术士的符咒封印,但毕竟是百怪之首,在如此逆境也是慢慢的恢复了元气,擅自招了天雷落下,只是他们不曾想过,当年的术士已皆数离世,他们祸害的都是无辜后人。
成王败寇,本就没有是非公理可言,在这小小的落雷村中,其实谁都没有错,谁都是受害者。
恩央走了过去,看着神色悲伤跌坐在地上的川琉,几不可闻的一叹,说道:“便已知晓事情的来由,就不要再做伤害无辜的事情了,恩怨纠缠的人早已不再,放得下才是最好。”
抬起头,川琉又是苦涩一笑,神情很是疲惫,“姐姐,我只求一法,救得我双亲。”
悲莫悲兮生别离,明明就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但却是怎么也不得相见。恩央没有家人的概念,也自是孤单惯了,但就算是她,看透了世事又怎会不明白血缘之间的牵绊呢。
她走到祭坛前面,浅灰色双瞳牢牢注视着祭坛,依旧是缓缓伸出手尝试般的去接近,这一次总算是没有感受到拒绝,看来,他们的怒气也渐渐的平息了吧,百怪之首,自然要有百怪之首的气量,应非胡搅蛮缠之辈。
“祭坛上面虽是加了符咒,但也如同你之前的平安符牌一般,再强的符咒也会有衰退的一天。”她转头对川琉说道,后者的脸色则是随着她的一句一字,渐渐明亮了起来,“如今,这符咒已经度过了两三百年的时光,只要外界再施加强大的破坏力,你的父母便可脱困而出。”她说完,浅灰色双眸别有深意的看着川琉,却不再开口提示。
“强大的破坏力?”川琉口中念叨着重复了一遍,低下头略一思索,猛地抬头吃惊的向恩央确认道:“天雷?”
恩央点了点头,川琉却是连连摆手,拒绝道:“不成不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父母受困能力被限,莽撞召唤天雷劈向自己,这与自杀无异啊!”
“只是他们两人的确不成。”恩央也点头赞同道,然后定定的看着川琉,又接着说道:“可若是再加上你为他们保驾护航,他们自然可以坚持过来的,毕竟,他们曾是百怪之首,而你也是个很有实力的巫女。”
“我?可以么?”川琉有些不确定,但恩央说的确定,她也开始有几分的相信了,将自己的脸贴在祭坛的地面,川琉对着地下轻声的呢喃:“爹娘,若是此次不能同生,川琉便与你们同死就好。”呢喃似风,盈盈绕耳。
恩央没有继续待在那里,而是退回了自己的屋子,那里,已经没有她的插足之地了,她能做的便是这些,她该做的也只是这些,之后的事情会怎么样,撒手不管听上去虽是很不负责任,但那确实不是白蝶族应该涉足的范畴,那之后,她该做的,是重新拾起耽搁了几天的行程,又再整装上路而已。
当恩央终于离开落雷村的时候,她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最后一次的回望,只见群山掩映下的二十几户人家皆已是炊烟袅袅,薄暮轻烟,这才是应该有的人家啊,此后的长夜应该不会再落雷嘶鸣了。恩央看了眼村东边的祠堂,福身一拜,之后蓦然转身,再也没有一次回头。
愿夜夜共眠,愿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