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下来,恩央看了看四周,已经离明家小院很远了,可惜这四处皆是润湿土地,一时竟找不到可以书写的地方。
恩央皱了皱眉,从包袱中的红木盒子中先取了笔,又拿了够用的白纸,便将包袱挂在一边树枝上,手里拿着纸墨环视了一圈,确是找不出一方土地让她悠闲写书。
轻声一叹,恩央拿着白纸的手一扬,那原本牢牢捏在手中的白纸尽数飞出,纷纷扬扬的飘散在了恩央的整个身边,白纸被午夜凉风吹得声声作响,眼看着直往下坠,恩央忽然出口不高不低的念了声:“停。”只见方才还纷纷下落的纸张在同一刻的停在了空中,就像被禁锢了时间,雪白的纸张停滞在了漆黑的林间。
恩央看了看,又念了声:“列。”半空中那些微微打着卷的白纸便慢慢的平整排开,一张紧邻着一张的围着恩央有序列了一圈。
此时些许月光洒在之上,光斑忽闪,一点一点的游弋在张张白纸之间,恩央置身在这圈中心一点,负笔而立,静静的等待繁乱的纸张最终停息了下来,这才举步随意踱至一张白纸前,提起笔身似墨的毛笔,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笔走龙飞。
她一提一落之间,布衣宽袖如飞,裙衫摆动生风,皓腕微露如雪凝,纤细如脆葱的十指紧紧的握住笔,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分明,浅灰色的双眸因为夜色的原因显得暗沉深邃,似乎藏有一场来势汹汹的风暴,而额前散乱飞动的浅发又似乎让那场风暴呼之欲出,磅礴而发。
夜风依旧在耳畔盈盈而过,或有晚睡的虫儿,躲在暗处窥视着林间白衣清冷的女子,不动声色。
一张一张的写来,恩央一步一步的往旁边挪,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又重新回到了出发点,手中的笔身也终于退为浅灰,深吸了一口气,恩央才将提笔的手放下。一直不停的抬手书写让她的手臂有些僵硬发酸,收手之间有些不适,她只得简单的活动了一下,这才转着手腕将毛笔收入盒中。
看了看围绕成一圈的白纸,每张纸上都是整整齐齐的写着蝇头小楷,隽永细腻,一一看下来便像是欣赏一幅幅艺术品一般,令人心情愉快,只可惜现在这幽幽天水林深处却只有恩央一人,而她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只是将手向前一摊,说道:“来。”便见停滞在空中的纸张开始微微颤动,慢慢的最后写的那一张飞到了她手心,之后所有的纸张便逆着恩央最初书写的方向依次飞落了下来,等一切安静了下来之后,恩央手上已是端端的放着一叠纸。
她走到包袱旁边去了绸线,装订好之后便将书也放了进去,这才负包于身,转身就要往回走,可她提裙方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眼眸清寒的看着前面婆娑树影深处。
“水碧,何必再躲。”恩央终于还是开了口,明眸如寒星般,始终一动不动的看着前面的漆黑,此时风动,那一片黑暗更是跟着一阵摇晃,仿佛张牙舞爪的噬人怪物。
那模糊黑影中渐渐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走出了一个姿态绰约的身影,水眸细眉秀鼻薄唇,正是水碧。
她款款碎步的走到恩央面前,依旧是笑着的,但现在的笑却掺杂了太多的东西,不甘,害怕,挣扎,狠绝,以及其他恩央也看不明白的情愫。她心里一定是纷乱的,也一定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她最终却选择了沉默的站在恩言面前,双眸定定的看着恩央,也曾闪烁躲避过,但她坚持着没有挪开目光。
见她不语,恩央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在这般寒寂冷然的夜晚,显得最是悲凉,“昨晚你果然是听见了,你现在跟来是打算阻止我么?”虽是被她看到了方才她写书的场景,但恩央仍是不恼,一来恩央知道水碧确实没有恶意,二来她也实在对水碧生不起气来。
水碧听的她这一问,神情黯淡了下来,微微抬头眼神迷茫,然后的说道:“不知道呢,若真的要与你动手,怕是姑娘也不是我的对手吧。”
她轻声说着,极低极低的声音,似乎微微的一阵风都能将这声音吹散,“但我却是迟迟出不了手,或许,我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有人能将真相告诉他吧。”苦涩一抿嘴,她又转回头看向恩央,等着她的回答。
恩央却是没有回应她,只是清冷的说道:“原来,你的声音是如此,虽不似之前犹如黄莺夜鸣,但现在这种声音听上去却是更加的亦假还真,却偏偏被你藏了如此之久。”原来,方才水碧幽幽的说着话的声音,已不是初见时的清泉叮咚的清脆,多了一丝低沉,一份苍凉。
“这样的声音,哪里像个女子的声音了。”水碧笑了笑,解释道,不然她又何苦平日里故意尖着嗓音说话,须知那样是极其难受的,长年累月下来,她常常因为这个暗咳不止,有时深夜也不得不默默忍受着一阵阵的刺痛。
她苦涩辛酸的表情,让恩央俊眉一皱,叹道:“他救你出了一个沼泽,却又让你陷入了另一个沼泽。”她看了看眼前这本该如同碧水清莲一般的人,此时却似深陷泥沼,挣脱不得。
“你本巧慧,却为何没有参透,掉进沼泽的人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坦然面对不才是最好的么。”歇了一下,看着水碧阴晴不定的脸色,在惨淡月色下显得尤为凄迷,她于是接着说道:“有些你一厢情愿认定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你连走出沼泽的勇气都没有,又凭什么对他有所期待?”
水碧紧紧的抿了抿嘴,最后又颓然放开,低喃道:“复来尘事落眉间,秋语不读别离篇。恩姑娘,我听你这一次。”她冲恩央点了点头,明眸迎着缺月亦如弦。
待她两人相伴回到小院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明复秋的房门。“恩姑娘…”水碧尚且还犹豫着开口的时候,却见得恩央已经漫步走到他门前,伸手就叩,她心里一惊,想也没想的便也跟了上去。
“吱呀”一声,房门在下一刻猛然被打开,出来的是衣衫严整的明复秋,他果然是一直未睡的等待着恩央,方才听到那大张旗鼓的敲门声虽然是一愣,但还是迅速跑来开了门。
见得果然是恩央,明复秋如释重负的放心一笑,但没等他笑完,便就看见立于恩央身后的水碧,那只到一半的笑容硬生生的僵在了脸上,“水碧,你怎么…那个,我不是,你听我说,我…”他张口想要问她,却不知要怎样去问,他张口想要向她解释,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去解释,只得呆呆的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