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央沉吟了一会,心里虽是斗转千回,但出了口的声音却是清冷依旧,她问道:“不论真实的她是何样,你可都会喜欢?”夜间寂寥,她幽幽出口的声音因此更显得空旷无边,一遍一遍的徘徊在已经看不清的鬼魅斑驳的树林之中,一遍一遍的向明复秋确认到。
不比刚刚的激动,现在的明复秋反倒是轻松一笑,声音略带自信的说道:“就算是不记得往事了,本性却岂是那般容易改变的东西,水碧温柔贤淑,我怎么会不喜欢。她若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我必与她相濡以沫贫贱不移,她若是富家千金,我必奋斗余生让自己能够配上她。”
顿了一顿,明复秋又无奈的说道:“她若真是富家小姐了,只怕我是一辈子也追赶不上了吧。我只是想要她知道,弱水三千,我始终只取她这一瓢,天下虽大,有她的地方才是家。”他这一句话说的大起大落,但均是肺腑之言,说的极为真切。
恩央听了,知道他是认真的,想来是思考了许久才会来找她,并不是一时冲动,当下也不再质疑,轻轻的点了点头,看着头上的缺月,云淡风轻的说道:“如此便好,明大哥,恩央明晚便替水碧姑娘写书。”
明复秋这才终于释怀的低声笑了出来,瞧见时候实在是不早了,连忙请了恩央回屋,离开时,还不忘郑重的对着恩央一个拜礼,倒是弄得恩央有些不自然。
重新回了屋,恩央又轻轻的走到水碧身边,她仍是在熟睡,却不如方才的平静,此时她眼帘下的眼珠不停的在转动,似乎在做着什么可怖的梦,显得有些不安。
恩央低声轻叹,这纠缠不休的心魔,除了她自己,谁也是帮她不到的。略过水碧的身边,恩央这才回到床边,翻身终于睡下。
窗外,自是缺月于天,苍凉如霜,却也照的遍地湖泊沼泽微微闪光,恰似天上冷星。
第二日林中天阴,昨日浣洗的衣服似乎是干不了,恩央刚好名正言顺的留了下来,这会明复秋去了附近的村子帮忙,水碧则在一边做着家务,恩央自然还是闲着,便坐在院中铺好笔墨准备练字。
她拿出纸看了看,又想起昨日夜里明复秋的话,暗自看了看一边忙碌的水碧,心中微微一叹,当下也不再去想,不动声色的提起笔,一笔一划的认真写了起来,她的字始终是清秀隽永,却又规整的过分,总是透着一股朦胧的疏离,就如她冷然俯视般的双瞳,浅灰清然,远上九天,就算有亲近之心,也不免因为心中不自觉的敬畏之情而不敢上前。
“姑娘的字真是好看啊。”在恩央写的出神的时候,水碧已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她身后,偏头看来,只见白纸上端端的写着一列一列的盈盈小篆,古朴秀美,“姑娘都是用篆文来写字的么?篆文繁复,确是不好写,要想写的如姑娘这般,必是练的辛苦吧。”
练字着实需要无限的恒心与耐心,想要写好已是不易,更何况恩央不仅写的无可挑剔,连字里的傲然风骨都是让人佩服的。
恩央放下笔,冲水碧摇了摇头说:“未曾,平日里都是写楷书的。”篆文不过是她的喜好而已,这朴素无华却又温馨自然的农家小院,让她偶然想起了古朴纯然的篆文,一时随笔写来的罢了,虽是不好写,但写字是她的喜好,却是说不上累的。
她看着腰间系着抹布的水碧,问道:“你呢,可曾觉得累?”她指的,自然是这似乎永远做不完的家务杂事。
梳拢了一下脑后微微松散的发丝,水碧轻轻一笑,答道:“不累。”她这一笑风情自显,虽是麻布衣衫,但终是掩不住她天生的丽质,就算是无心的随手梳理发髻,也是带着三分旖旎,清水碧莲,绰约似仙。
恩央重新拿起笔,轻声回道:“不累便好。”兀自写了几个字,又对一边看着的水碧说道:“水姑娘若是不嫌弃,恩央送你一帖字吧。”
“好啊,如此便多谢了。”水碧含笑半眯着眼睛答应着。
抬头看了看天水林,从这里却是看不见那些纵横复杂的沼泽湖泊的,眼前不过是林青幽幽斜风而过,便是一片清净和美,如何窥得见其中的暗藏凶险。
恩言想了想,低头提笔就写:“复来尘事落眉间,秋语不读别离篇。水清湖景自缱绻,碧池之下有人烟。”她这几句诗自上心头,写的极为顺畅,只让得水碧一眨眼,便见白纸黑字,一首七绝落于纸上,细笔小篆,写的极是好看。
恩央将白纸拿起递了过去,水碧道谢的接了,低声呢喃般的又将诗念了一遍,她声音本是好听,如此低语念来,便如吴侬软语般细腻耐听。
一遍念完似乎是不足,水碧一连念了六七遍方才停了下来,捂着嘴轻咳了几声,才柔柔的对着恩央笑道:“姑娘这一首藏头诗写的真美,就算是水碧这般不懂诗的人觉得的读来甚好,姑娘能在这一抬首低头之间挥手就来,这般才情真是羡煞水碧了。”
她说着又看了看手中的七绝,随后望向天水林深处,说道:“只是水碧浅陋,姑娘诗中之意确实是一知半解,怕是辜负了姑娘的一片心了。”明眸似水,深深的看着,表情之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哀伤以及纷扰。
恩央却是看得分明,但聪慧解语如她,自然是不提,只是无波无澜的平冷开口说道:“不急着懂,慢来便好。”说完她又坐了回去,自顾自的开始练字,留下出神的望着天水林的水碧,手中紧紧拿着的写有七绝的白纸,被风吹的哗啦啦作响,正如一颗****不定的心。
又是入夜,恩央依旧是静静躺着却未入睡,待听的水碧的呼吸渐渐均匀之后,才拿了东西轻轻的走出了房间,看了看对面明复秋的房间,虽是漆黑一片,但恩央心里明白他也是没有入睡的,定是紧张的在屋中等着,坐立不安吧。
怕惊扰到水碧,在这小院里便是写不得了,她借着黯淡月光一步一小心的走进了天水林,晚上林中更显迷魅诡异,白日里本就遮天蔽日的层层林叶,如今更是张牙舞爪,树影摇晃之间,漆黑的的投影遍洒在恩央身上,斑驳点滴,明灭不定。
恩央抬头从林中缝隙看了看夜空,倒并非一望无尽的墨黑,而是在其中掺杂着一抹深蓝,月明则星稀,星繁则月残,此时缺月如弦悬挂于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