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世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发生着什么,将来又会发生什么,河自是千古不动的西流,不曾会为某一个人停留半分。这样到底算是公平还是无情呢?不偏不坦,最是无情最是公平,却当真会让每一个人心服么?
恩央缓缓向河边走去,河风一过,将恩央身穿的白纱裙吹得紧贴于身,更显的她玲珑窈窕,满头青丝微微随风盘旋,有些凌乱的在眼前翻飞,因此显得眼色迷离,也让本就疏离的浅色双眸更多了几分清冷,越发的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九重天仙人。
还没有走到河边,恩央却停了下来,眼神落在了河边少年的身上,从她这里看只能看到少年的小半个侧脸,只见他紧抿着嘴角握着拳,对着茫茫河水独自矗立眺望。少年也如恩央一般,穿着白衫,看上去显得有些单薄,忽然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松开了紧张的嘴角和握着的拳。那一声长叹,似乎是叹尽了不少的沉重。
恩央这才举步走到了河岸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感受着河风吹面而过,这一瞬间她静如水的心似乎也能感受到风中肆意张扬的自由自在,天大地大,她走过的不少,却为何现在才感触颇深?
察觉到身边有人走来,原本孤身一人的少年不禁好奇转头来看,却是看见一个白衣卓然的女子,乌发飘飞眉如墨画肤若凝脂,虽是闭着眼睛,但仍是掩不住她不同于常人的灵气,看上去似乎是书香门第的深闺小姐,但那份河畔听风吟的潇洒,却又不是世家小姐可以任意学来的。这样的一个倾城如斯的女子,怎会在这暮色时分还逗留在城外河畔?
少年有些好奇,更多的是担心,不禁间像恩央靠近了几步,正要张口询问,却见恩央猛然睁开了眼睛,转头直愣愣的盯着他,也因为这一盯,让少年终于看清了她在风中明灭不定流光婉转的浅灰色水眸,少年一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裙衫,恩央转身正对着少年,先开口说道:“有些事情,不过分计较才好。”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少年的表情有些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便好奇的盯着她,恩央却接着说道:“你可知道,要给一个见不着面的人写书,就必须要有委托人与被写的人之间共同拥有的亲密之物才行。”说完,也不再理会摸不着头脑的少年,轻摆衣袖潇洒不款然离开。
身后,是越入夜越猛烈的河风,呼呼的刮在奔腾不息的护城河上,衬着暮色听上去有些哀戚迷离。
恩央再回到客栈的时候,月已初升,此时正是十月既望,圆月皎然于天,洒下的却是一地的清冷,恩央招呼了店家弄了几个小菜,这会全摆好了在临窗的木桌上,她又沏了壶香茶,打开窗户,这才收拾好坐了下来,不管何时何地,这闲适清淡的生活姿态她倒是一直坚持着,如今早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习惯了。
倚窗而望,原本繁华热闹的大街已是人烟稀疏了,燥热不安的白天与微凉静谧的夜晚格格不入,仿佛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如若隔世一般让人恍惚,而只有那依旧拂面不改的清风,才可以证明,什么似乎都没有改变。
恩央浅浅的嘬了一口香茶,看着袅袅茶烟徐然而上,似梦似幻,她享受的合上了眼睛,想要再认真的听一次风的声音,听到的却是风铃清脆空灵的声音,隔着虚空远远的传来,听着多了几分飘渺,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来自于记忆中。
重新睁开了还没来得及完全合上的眼睛,恩央举目四望了一番,在隐隐约约听见小孩的笑声之后,她才发现那阵风铃声是从附近的小院中传来的,将探出些许的身子收回,恩央拿起竹筷夹了些小菜入口,窗外明月依旧清风依旧,却也只是看似依旧罢了,就如同方才那不期然的风铃声,那般的相似,却终究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她忽然想到暮时自己在河畔听风时的感受,当时自己妄自揣度,可终究不是苍老爷的心思,却不知他当时倚于栾树下,又是作何心思,只怕是再也无人可知了吧。
一些东西,明明存在过,可怎么也发现不了它曾经存在的痕迹。多年之后,自己是否也是尘灰一抔,就此弥散风中?
恩央放下竹筷,靠窗凭着月色清风,浅灰色水眸闪烁的看着外面的一切,眉轻锁,却不知是在为何烦心。
旦日,恩央又在窗边认真的练着字,但不同于昨日的云淡风轻,今天的她多了些心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即便是因此,她手中写出来的字还是很漂亮整齐的,堪堪小楷施于纸上,黑白分明条理有序,丝毫看不出写这字的人有心事,或许,犹如不争的恬淡性子一般,一手清雅秀丽的字也如她白衣翩然一般,静美却疏离,红尘三千,始终不该属于她,巫马口中她眼里多的那些,对她来说,究竟又是好是坏?
恩央放下手中的笔是因为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门外响起巫马的声音:“央姐姐,我们进来咯。”之后也不等回答,就开门走了进来。
此时的恩央三千青丝还未打理,只是简单的披于身后,长发过腰,比于平时的绣带发髻,此刻的不加装饰倒平添了几分天然倦懒,巫马看的一愣,她身后本是还跟着一人,这会又被她没好气的轰了出去:“快出去快出去,央姐姐还没梳妆打扮,太失礼了。”直到那人哭笑不得的出去了之后,巫马才又转过身来对恩央道歉说:“央姐姐对不起了,我该等你答应了再进来的。”也不知这是多少次的为自己的冒失道歉了,巫马心中又是抱歉又是无奈。
恩央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拿起紫檀木梳整理自己的如绸青丝,她本是一时心烦不想打理,就随了个自然,岂料却会有人忽然的闯了进来。待她简单的梳了个发髻,这才开口对巫马轻声说道:“这下便请二公子进来吧。”
巫马“嗯”了一声,却不免好奇恩央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便一边开门一边问道:“央姐姐是如何知道他是苍劫的?”纵使是跟着她一起来了,也有可能是苍家仆人啊。
打开门带了苍劫进来,巫马看见他对着恩央弯身一礼说道:“方才在下着实失礼,还望姑娘勿怪。”说完抬起身来看着恩央,那容貌分明便是昨日恩央在湖边所遇的白衫少年,昨日对河而叹,今日仍有倦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