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央昨日在河边见他眉目之间也苍漓有几分相像,又见他对着茫茫河水暗自嗟叹,便已猜到他是苍劫,现在见他来了,也对着他福了福身子,说道:“昨日恩央故弄玄虚,对二公子说了些不着头绪的话,今日又是这般倦怠,倒是恩央失礼了,还望二公子勿笑才好。”明明是句道歉的话,却说的清冷寡情,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是故作清高,世人对白蝶族的某些误会便也是拜此所赐,却不知真是天性使然,若是性情中人,又该如何游走红尘游刃有余呢?
苍劫连忙摆手说道:“不会不会,昨儿还多亏姑娘指点才是。”因为有了恩央一句话,他们今天才会又带着希望前来。
一边听着的巫马这会也终于明白了状况,一步抢到恩央面前说道:“哦,原来昨日苍劫遇到的白蝶女子便是央姐姐啊,我就在想何时白蝶族人是这么好遇到的了,真笨真笨。”似乎是想不过,她伸手轻轻的敲打了几下自己的脑袋,之后又才在身上背的包袱中拿出她今天特意带来的东西,她提在了手中,因为手的晃动,传出一阵阵清响脆丽的声音,正是昨日栾树下垂挂的瓷碗风铃。
“央姐姐,我听苍劫说了,要我和苍叔叔的亲密之物,这么一想,这风铃算是了吧。”巫马将风铃交到恩央手中,又说:“我常常与苍叔叔一起在栾树下坐着,我虽是听不懂那什么自由的风,但我喜欢那时苍叔叔幸福的表情,总觉得自己也变得很快乐。”有时候两人在树下仅仅是呆坐着,也可以一天,长者目光深邃,晚辈眼含笑意。
恩央点了点头,慎重的将风铃放在木桌上,说:“我会一试,却着实不知结果会如何。”能做的她便会做,但就如她之前所说,有些事,事在人为,而有些事,却又是如此便好。
巫马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苍劫则是又追问了一句:“姑娘,这书写成的希望有多大。”语气殷切,对于一向宠极他的父亲的事,他或许比大哥还要着急的多。
探究的看了他一眼,恩央才说道:“写成并不难,但毕竟是通过媒介而写,所以时间范围不比平常,或许只有很小的一段,若是你们想要知道的事情并不在这一段中,我也是爱莫能助。”
白蝶族窥得天机的能力虽是天赋,但也算不得直通天听,修为越高,窥得的天机也就越深,恩央本就已经亏欠了修为,在这般一次次通过媒介接触,对于所能写的东西,实在是有些勉强。
听她已经这么说了,苍劫心里也说不清是放心还是失落,却又不好再打扰,白蝶族自是喜欢安静,写书时有旁人在场更是大忌,当下也只好随着巫马向恩央告辞,识趣的便要离开。他二人本已走到门边了,却又被听见身后的恩央抬声叫住了苍劫,问道:“你父亲与巫马在树下听风的时候,你可曾遇见过?”
苍劫不知她为何会有此问,但必有原因的,也不敢怠慢,点头回答说:“遇见过几回。”
“那你当时听见了什么?”
沉思了一下,苍劫将目光放到了窗边,木桌上恩央原本打算练字的白纸,因为徐徐清风,一页正微微翻动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似乎是在回忆当时栾树下的两人,静静的回答说:“若要说听见,便是听见了欢喜与和谐吧,他们那样坐着,谁都不忍去打搅。”有几次他都担心他们会着凉,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太过陶醉,他始终不忍心前去破坏这份宁静。
恩央唇角几不可察的向上弯了一下,又问他道:“那昨日在护城河畔,你听见的又是什么?”
这次苍劫很快便回答了,他说:“混乱,只有混乱。”
点了点头,恩央说道:“明日我自会将书送到,今日便先这般吧。”她回身走回桌边,伸手轻轻抚上那串风铃,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眸深似秋水。
苍劫与巫马默默地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恩央,这般的忽然冷清,让恩央颇有些感触,是否是她的心真的有些乏了,才会变得如此的敏感。
恩央抬手提起风铃在窗边,清风忽过,风铃一阵摇曳作响,甚是好听,恩央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是在那棵繁花满树的栾树下,清风为被,倚树而眠,梦里花开花落自逍遥,隐去数不清的人世烦忧。
这一天恩央也没有再练字,而是倚窗而坐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抬头看这个白衣袂飘倾城面容的女子,神情清远不容人靠近,咫尺天涯。恩央听着耳边呜呜而过的风,如泣如诉。
一直到了晚上,恩央才重新铺好了宣纸,取出红木盒子,却不急着打开,只是端端看着上面纹饰凤翔龙腾,这盒子自她拿到,已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了,也不知还有多少岁月,只是这岁月的积淀却似乎只眷顾恩央一人,红木盒子终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取了风铃端端放在木桌上,恩央缓缓伸出双手置于风铃之上,手腕盈盈可握,十指纤细如葱,她口中轻轻念了声:“感。”只见双手手心中慢慢的漫出了团团荧光,直至将整个手掌包围,原本就雪白如瓷的手掌现在看来更是晶莹剔透,仿佛经过精雕细琢的水晶,美得如梦似幻,是假还真。
荧亮双手在风铃上逡巡了数圈,恩央才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似乎是耗尽了全身所有力气的坐了下来,原本包围着双手的荧光也渐渐退回了掌心,最后消失不见。恩央有些累,去拿茶杯的手仍在微微颤抖,她轻轻的喝了一口,茶香馥郁,正好让心宁神定,她又靠着窗歇了一会,这会入夜已深,凉风冷月,恩央夜下白衣飞飞,似是画中人。
喝了最后一口茶,恩央走回桌边,这才从盒中去了那漆黑笔身的毛笔,齐好宣纸,手倏然的高高扬起,又猛然落下,本来静谧的空气都要凝滞的房间,忽然一阵气旋涡转,屋外清风如丝,,屋内却是劲风如注,直卷的恩央轻衫薄裙不停翻动,而她简单挽起的三千青丝早已散开,在漏进屋中的月色下丝丝张扬,犹如痴狂。
这本是一副有如飞沙走石的画面,但此刻却是诡异的并无响动,仅仅是能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恩央神情肃穆的立在木桌边,身姿挺拔似崖间青松,这一片躁动将她包围,却并没有影响到她,她只是一笔一划细致认真的写着,不见敷衍却又运笔如飞,她写完一张便随手将那张纸推向旁边,紧接着又写了起来,而被推出的那张纸在空中徐徐着摇晃了好久,才轻轻无声的落地,她手中笔的笔身,终又是淡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