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甜甜一笑,也在恩央身边坐下,回答说:“不冷。”
看了看他,恩央指了指锦堂手中的画像,问道:“这画,可是你爹爹所画?能给我看看么?”锦堂点了点头,将画递给了恩央。接过画,恩央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这画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几笔,但却是将锦堂的容貌勾勒无虞,技巧画工都是不俗,可不像一个山野猎户能画得出的。但恩央也没有多说,只是转头问锦堂:“你可知道,雪花是什么颜色的?”
似乎是问了个过于简单的问题,锦堂虽小尚不懂事,也不免奇怪的看着恩央,回答说:“白色的啊。”这到处的苍茫雪白不正是么。
恩央却摇了摇头,将手抬起,这手从方才起便一直露在外边,这会已是冰凉僵硬,伸手在空中接了一朵雪花,递给锦堂看:“雪花,其实是没有颜色的。”浅灰色双眸变得深如潭水,也不管锦堂是否听得懂,呢喃自语道:“有些东西,正因为太熟悉了,所以才最容易看错啊。”
一大一小的就这样坐在门槛上,望着缓缓飘下的雪花再无言语,就这样一坐坐到了暮色微沉,恩央才遥遥的听见了有脚步声接近,拍了拍衣裙站起身来,一袭白衣身影在这暮色时分显得尤为清冷卓然。
出殡回来的崔夫人因为担心独自在家的锦堂,便走的急,一个人走在了最前面,这会才隐隐约约的远远看见家门时,就注意到了那那抹款款立于门前的绰约身影,崔夫人脚步一顿,愣了一下才又走了过来。
“恩央姑娘。”她先对恩央欠身施了一礼,然后才拉着冻得冰凉的锦堂斥道:“客人来了也不知道请进屋去,这外面多冷啊,这般等着算什么,今天叫你一块去你不去,这会儿下着雪偏又守在门口,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让人省心呢。”她一边请恩央进了屋,一边将锦堂拉到了里屋,并嘱咐他要是身子没暖和过来就不放他出来。
安排好了锦堂,崔夫人才又回来招呼恩央,“锦堂不懂事,姑娘怕是冻着了吧?”边说着边沏了一杯热茶递给恩央。
“没有。”恩央只是简单的答了句,对于崔夫人就不像对锦堂那般多话。低头闻了闻茶香,似乎是茉莉香茶,清雅馥郁,恬淡柔情,在这皑皑山雪中能喝到这般清茶算是难得了。
茶水有些烫,恩央暂且放了下,对崔夫人开口说道:“府上正值丧期,恩央本不该再多事,此次冒昧叨扰,确是有事相商。”
崔夫人张口正想问,却听得小院里又有人回来,正是崔老夫妇。对着恩央说了声“抱歉”,崔夫人就迎了上去,而恩央也轻轻站起,就地对着两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老人遥遥的行了一礼,崔氏老夫妇看见恩央颇觉得惊奇,眼神询问的看着崔夫人,后者却只是对着他们点点头以示安心,而后两位老人步履蹒跚的进了里屋,崔夫人这才又坐到恩央身边,问道:“姑娘,究竟是何事,劳烦你亲自来这一趟?”
恩央将目光轻悄的落在外面的茫茫泷山上,清清冷冷的开口问道:“恩央初遇崔夫人时,夫人可是想让恩央写一本书?”
崔夫人一愣,心里实在佩服眼前这个白衣俊颜女子的蕙质兰心,她这般洞察人的心思却是与白蝶无关,而是在世间一点一滴通过无边的时间沉淀下来的,这般的明澈人心又哪里是一般人能比得上。崔夫人尴尬的苦笑,说:“还是没有逃过姑娘的眼睛啊,本来是想着请姑娘替我丈夫写一本书的,毕竟,那个去法实在是很难接受,但后来一想也觉得自己可笑了,失去的那半身是找不回来了吧,写了书又是能怎样。”她低低声音的说着,与其说是在对恩央解释,但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恩央却点点头说道:“可以的,可以写书的。”
她只说了一句话,却激起了崔夫人心中的千般情绪,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是无奈:“那个样子,怕是没有希望了啊。”正因为觉得是不可能,所以她情愿拒绝,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亡者已逝,生者的她却还有一个家要挑起。
“万一,你们还丢了其他东西呢?”恩央浅浅嘬了一口茶,平淡清冷的说道。
“其他的?”崔夫人不解,侧头望着她,想要从她清亮深邃的眸中寻找到答案,但却是徒然。
恩央站起身来,伸手接过一片雪花,薄如蝉翼的雪花落在她被茶水暖热的手上,又是融化不见,只残留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凉意。恩央握了握手掌,转头看着崔夫人说:“万一呢?”
崔夫人一时间也被深深望着自己的浅灰色眼眸迷惑住,愣愣的点了点头,恩央对她欠了欠身,转身告辞,说是明晨再来叨扰,便又如前次一般幽幽无声的没入雪色之中,来去皆寂,正如她这千百年。
又来到了那块大石旁边,这次没有清泉也没有无凡,只有白衣恩央与漆黑毛笔,恩央又从包袱里取了一叠宣纸放在石上,提笔正要写,却见一片雪花堪堪飞落在纸上,融化成仿佛一滴泪,恩央放下提笔的手,微微皱眉看向泷山深处,低声道:“你为什么还在妄图阻止?你既然是神,更应该知道天道使然,半点错都是不行的,你这般偏袒只是私心一片,太过小人了。”她这话说完,山野只剩下了寂静,然后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恰到好处的仅仅将第一张宣纸吹走,那滴雪花泪也就随此消失。
恩央才又抬起了手,沉吟了一番,倏尔落笔,笔走如飞,呼啸生风,不仅吹起了她莹白的丝薄袄裙,也吹动了身边纷飞落雪,一时景随风动,笔走万象,而这漩涡的中央恩央亭亭站立,螓首细眉,只是握笔的手来回游动,与周围翻飞的景象比起来,显得安静了许多。这一动一静结合的恰到好处,趁着四处的皑皑白雪,竟是如同迷幻仙境般的摄人心魄。
当手中的笔终于退为浅灰,恩央才淡淡的舒了口气放下了笔,念了个“来”字整理好方才所写,这才又提了崔政元的名字,取出绸线念了“紧”字诀装订好,又扬声向躲在泷山暗处的无凡问道:“你可要看?”
等了半天却是没有等到回答,其实最明白的人便是他了,哪里还需要看。恩央将书收好,跃上大石就要睡觉,虽是闭着眼却仍是感觉到片片雪花被术法阻开,恩央心中一叹,看来今夜无梦的只有她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