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夫人带领阿房一族辅佐柔然女汗平定冉国,以女子之身,立于冉国朝堂之首,爵比亲王,官同宰相,正是冉国权倾朝野之人,又岂是等闲之人?
被她这般直视时吓破胆的冉国大臣不知几何。
钟庆余也为寻母去过冉国数回,怎能不知这位冉国上下奉为神明一般存在的左贤夫人?
她若真要逼迫自己背叛大衍为冉国做事,只怕自己也唯有一死了!
死亦不惧,又如何会惧怕一个眼神?
想到此处,钟庆余咬紧后槽牙,将本已挺直的脊背又竭力的挺上一挺,额间冷汗却已有顺流而下的迹象。
正当钟庆余感到自己最后竭力聚起的胆气就要耗尽时,左贤夫人终于轻轻收回那传说中可以将天上雄鹰瞪落的眼神,嘴角染上一丝笑意。
这位兄长,倒可以在冉国当个乙帐廷官儿了。
(冉国的甲帐廷等同古时的内阁,乙帐廷官等同正二品到从三品的官位,丙帐廷等同于正四品到从七品官位;因是架空文,作者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若仍有不明之处,请留言,作者会陆续在文末为大家解答。)
左贤夫人乃是冉国最大的官儿,下面的官儿十有八九都是她任命的,虽然冉国建国百年,许多礼仪规矩都是搬了大衍的。但毕竟不是大衍朝,没那么许多的繁文缛节。
所以她老人家选官都是叫进来瞪看一番,能在她逼人目光下坚持越久的,得到的官位便越高。谁让冉国自来便是强者为尊之族?
“把这帘子撤了吧。”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却少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兄长能有这般风骨,母亲终可含笑九泉了吧!
钟庆余有些不能适应方才还在地狱里,这一会儿,竟却是两个风姿绰约的异国美人轻卷珠帘,带起袅袅香风,仿佛方才那可以杀人的逼视乃是一番错觉。
但他很快神色一凛,轻舒一口气,却是外松内紧,表面放松下来,神智愈加戒备。
“本夫人若想要策反,也不必找你了,不过是同你说个玩笑话罢了。按你的说法,令堂倒似与本夫人认识的一位故人有些渊源,他日你若来冉国,带着这枚指环来找我,我自会帮你达成所愿。”
钟庆余垂首静候,听见左贤夫人的声音里带出一丝疲惫,又有女子行走时裙摆拖地的簌簌之声,随后便是一只胜雪柔荑出现在自己眼前,比雪还白了三分的手掌中央,俨然是一枚镶嵌了狼牙的乌金指环。
女子手小,那指环却占了大半掌心。
钟庆余并不接下,目不斜视的冲左贤夫人的方向行礼道:“今日多谢夫人相告,在下已知家母流落冉国,微末之身,恐不能报答夫人大恩;夫人日理万机,怎可为此事叨扰?在下自己去寻便是。”
说的话儿极有礼,意思却不大好,这是在婉拒了。
不待左贤夫人说话,那一枚雪掌的主人已是不忿开口,“你这人真是不分好歹,夫人好心帮你,竟赐你狼牙乌金环,你竟不领情?!”
钟庆余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立马低下头来,却以看清那胜雪柔荑的主人,乃是一位异国少女,瞧着装束,却不像侍女。
“阿房雁。”左贤夫人的声音平静中带了一丝不悦,“才离开冉国几日,又没大没小了?”
少女本理直气壮的样子便带了几分委屈,糯糯道:“夫人,我……”。
左贤夫人却不再理会于她,转而对钟庆余道:“本夫人欠缺昌平郡王妃一个人情,并不大却也不得不还,你是她的舅父,本夫人正好作了顺水人情。这狼牙乌金环不过是个信物,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让本夫人还一个人情吗?”
钟庆余自是知道义父的消息怕也是来自云家的外甥女儿,显然这件事苏儿是知道的,且左贤夫人已将话说到这份儿上,自己若不接,不仅损了钟府面子,若是留下胆小怕事的印象,只怕连累了即将远嫁的长公主。
心念一转,已笑道:“夫人严重了,在下不过是怕烦劳了夫人,既然夫人这般说了,在下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小心翼翼的自那阿房雁的掌心中取走那枚狼牙乌金环。用手帕包了,双手捧着。
不得不说,若是这一番动作由旁人做来,左贤夫人定是厌恶其谄媚做作的。可眼前这人,眸光清正,举止从容优雅,只见恭敬有礼,不见丝毫虚伪做作,便不是自己的血脉亲人,也是值得赞扬的。
“如此,便退下吧。”
钟庆余顿了顿,垂眸行礼道:“在下告退。”
他从进得这间屋子,便不曾抬头直视于左贤夫人,左贤夫人自然也感觉不到他在害怕自己,不过是出于所谓的礼貌罢了。可心中却莫名的舒畅,自己一路行来,从父亲的十三个子女之一走到如今的高位,面对过各式各样的男子。
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蔑视、不屑、嘲讽、讥诮的;亦有痴迷、凝视、满怀爱意、志在必得的;却无一例外都是强者看弱者的轻视。连最卑贱的男奴,都敢小看自己。无关于身份地位,只因为自己是一个女子,而在强者为尊的冉国,女子大多数都是弱者。
是啊,女子大多数都是弱者,可也只是大多数罢了。
最后,自无一例外都是自己用铁腕手段、雷霆之力压下他们与生俱来的高贵头颅,看着他们匍匐于自己脚下俯首称臣、再也不敢凭着他们的性别而怀着优越的情绪去看待女子。
而今日,这位兄长因自己是女子而不曾直视,却并非轻视,而是自骨子里便流淌着呵护女子的血液。
突然,左贤夫人觉得自己向来觉得繁琐的大衍礼仪也并非没有道理。到底是文明之邦。
心里早就萌芽的想法,在这一刻,亦有了决断。
云苏惊异于左贤夫人派来回话的人竟然就是微服的左贤夫人自己,幸而自己此刻虽穿着家常衣服,倒也并未散了发髻,不算太过失礼。因而快步上前行了福礼,唤道:“衡姨。”
为了使钟庆余收下那枚指环,左贤夫人说了欠云苏一个人情,这人情却并非指云苏帮她寻到了兄长。
“瑶兮,没想到如此之快便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真是让我觉得惊喜来的突然。”
左贤夫人不及坐下,抓着云苏的双手激动道。
昨日大舅回府之后,便让大舅母将他见左贤夫人的情形与自己说了。那会子天色已晚,想来今日便会有左贤夫人的人来同自己回话,却不曾想,左贤夫人竟自己亲自来了。
云苏掩去心中疑惑,牵着左贤夫人坐在上座,温和之中带了一丝自己也不太相信的模样道:“那日衡姨将长辈宿愿托付,瑶兮不敢怠慢,寻思着既是三四十年前京城望族之事,等闲消息难得。令母既是闺阁之人,更是外间难以知晓的。索性寻个年岁相当的长辈请教一番,或可有些线索,于是便去了外祖府上,谁曾想竟这般机缘巧合!如此巧合之事,若非亲身经历,瑶兮也是不敢相信的,因而只得传书于夫人,夫人睿智,自会明辨。瑶兮也好避嫌。”
左贤夫人则宽容一笑,“我知你心中所虑,不无道理,不必放在心上。大衍人讲究缘分,冉国信奉天神,这一遭既应了缘分,又是天神庇佑,等我回去禀明了父亲,届时兄长来冉国时,再告知实情。故而,昨日我用了一番说辞才令他收下信物。想必瑶兮你已知晓?”
云苏微笑回道:“大舅母昨日晚间来了一遭,已跟我述说了一番,瑶兮却不知衡姨何时欠了一个人情?”
左贤夫人却故作神秘的一笑。
“这个人情,你很快便会知晓了,左不过是要麻烦你了。按着你们大衍的说法,即使长公主还未曾嫁到冉国,你却也得唤我一声表姨了。”
最后一句,却是顺口带出来的,不想细一琢磨,两人竟是相视一眼,彼此会意,便大笑起来。
左贤夫人早说了要云苏唤她衡姨,如今可不就是真的姨母了?
当然,若按照血缘却是没什么关联。
但郑以笙嫁入宋家,便是得了宋姓,即使夫死改嫁,后出子女与前夫家也是该当做正经亲戚往来的;在大衍如此,在冉国更是如此。
虽然宋郑以笙的夫死改嫁的经历更加惊心动魄许多,但理儿还是那个理儿。
等两人笑得畅快够了,云苏又才想起来问左贤夫人所说的人情。
左贤夫人也不在逗她,便将今日同大衍皇帝定下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冉国此次求亲,并非为了图一时相安无事,而是有结永世之好的意思,求亲不过是打个头阵,还有许多想法要实现。
昨日钟庆余一番做派,却让左贤夫人灵光一现,心中思量了许久的一件事便就此决定。故而一早便去找大衍皇帝商量。
夜玦在下早朝之后接见了左贤夫人,听她一番说辞,竟也是眸中一亮,不过此事关系两国,并不能草率决定,须得同大臣们商量,但有一件无伤大雅却也许能影响大局的事情便就此定了下来。
那便是互遣贵族子弟作为友好使者,体两地风俗文化,察风土人情。也就是公费的游学嘛,只不过以往翰林院的编修是在大衍各地游学,这一次却是去冉国。
有时,知己知彼不仅可以百战不殆,还可以相互理解,互通有无,修好结盟。
对大衍而言,北疆便多了一个盟友,少了一个隐患,只余一个东胡便好对付多了。
对冉国而言,能与大衍互通有无,利民利国何乐而不为?冉国面临的问题其实跟东胡差不多,但显然冉国女汗比起残忍好杀的东胡王来,更加像个心怀黎民的贤明君主。
而左贤夫人所谓的欠云苏一个人情,则是她准备将这次带来的几个年轻后辈作为第一批友好使者留下,其中三名女子,指名要由昌平郡王妃指教。
皇帝最终只是笑了笑,将安排这三名女子之事交由了成亲王府。
成亲王府的女主人,如今只得一个云苏罢了,却也是迂回的替云苏压了风头。因为夜琛无意中说过,阿苏并不喜欢出风头,更嫌人多喧闹。
堂堂郡王妃自不需要亲自陪同,找妥帖的人安排下去便是了。
且左贤夫人是要这三位女子来见识大衍朝的,大体行程都是礼部安排的,余下小部分,才是要云苏略费些心思。
这样的顺水人情,本就是送上门来的故而云苏并未推辞。
且左贤夫人也交代过了,尽管当成是不懂事的晚辈来教,更将自己的一支小牛皮鞭子给了云苏。据说在冉国,不少彪形大汉见了此鞭都是两股战战呢。
次日,云苏便接了圣旨。
前来宣旨的内监,正是之前见过的王柱子,身量长高了些,瘦了些,穿着七品内监的靛蓝色服侍,已不见先前的一团孩子气。
宣完圣旨,王柱子上前一步垫着袖子将云苏扶起,笑嘻嘻的打千儿道:“奴才王柱子给郡妃请安了,郡妃万福。”
云苏微笑着示意他起身,“听说你升了官儿?”
王柱子便面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都是托了主子们的福。”
又似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主子说了,您是第一回接这样的差事,虽是冉国的友好使者,却并不需您亲力亲为,有了这道旨意,您居中调度坐镇便是,看中了谁家夫人小姐尽管让她们去接待。”
这,云苏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且左贤夫人还怕自己人不服管教留了一条鞭子呢。
面上却也并不显,笑道:“承蒙陛下体谅,臣妇定尽力做好。”
尽了力做不好,也有陛下体谅不是?
王柱子暗暗腹诽,冉国女子素来有母夜叉之称,郡妃性子善,怕是要受委屈的。幸而以主子对那位的倚重,才有了圣旨之后的嘱托,自己虽压低了声音,但只代表这话是要私下里说与郡妃的,却并不是不让旁人听见。
云苏则从习青手里拿过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亲自打赏给王柱子,宫使素来便受厚待,赏银自是只有多的,没有少的,云苏却是因为莫名的对这小宫监有些好感,不想竟结出一大善缘。
此是后话,且说送走宫使不久,左贤夫人便遣了那三名女子前来拜见,身后的仆从带了行李之类,显然是尽数托付给云苏了。
且说说这三名前来拜会的冉国女子。
能被左贤夫人带在身边的,显然不是一般女子,左贤夫人也事先说过这三名女子的情况。
其中身份最尊贵的,便是阿房雁,十四岁,乃是左贤夫人的兄长西山王的女儿,并非王妃所生,其母身份一般却貌美,很得西山王的**爱,得了其母的好相貌,是典型的柔然美人。因西山王**溺,性子有些骄纵,却很聪敏,因只服左贤夫人的管,十二岁时便被西山王送到了左贤夫人身边,算是左贤夫人的弟子。
其中年纪最长的,是十七岁的琴韵,本是奴仆出身,却因聪慧过人而得了左贤夫人的赏识,留在左贤夫人身边服侍,如今虽名义上是左贤夫人的大侍女,实际上却与左贤夫人亦徒亦女,阿房雁除了左贤夫人,只听琴韵的话。
第三人,便是左贤夫人的正式弟子,汉名书香,精通汉学,乃是冉国乙帐廷书官家(相当于太史令)的嫡女。进献入宫的柔贵人,便是她的嫡姐。
因冉国的书官是世袭的,不存在权贵之争,所以书官家的子女们全部都醉心于汉学,原因不外乎汉学历史悠久,书海浩瀚,令人心折。但因柔然古语的名字太过饶口,便一出生就取了汉名。
柔然古时并没有文字,记录事件全靠图画,后来建国之后,仿了汉制,行了汉学,最初只有贵族才可以学习和使用汉字,后来日渐通商,倒也将汉字、汉话普及了。
不过冉国人说汉化,多数都是卷着舌头,只有少数自小请过先生的,才勉强说通。
至于眼前这三名女子,却是个中翘楚。
不仅吐字清晰,而且措辞造句,都是清新雅致的。
云苏在她们给自己行礼时,不禁暗想,我大衍朝又有几位女子能说得一口流利柔然语、深谙柔然风俗的?虽已让阿琛的人帮忙寻找,自己却是不抱多少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