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乐,小字敏君,江东别驾魏源独女,父族寒微,世代以农耕为生,五代之内,无官宦、无巨商、无贵戚,亦无罪人;母赵氏,为江东赵氏远支嫡出,外祖官至七品县令。
云苏与魏敏君交好之时,夜琛也曾派人查过,见此女家世虽不显赫却也清白,见她难得能遇见个合心意的朋友,便也没再多言。
夏日赏莲,行舟湖上,微风习习,自是一番悠然惬意。
冬日赏个什么莲?
不过是借这个稀罕物的名头邀魏敏君叙旧罢了。
只是,似乎这次的见面并不如云苏想象中那般美好。
且不说忽然来到的三个不速之客,客居成亲王府的景郡王夜瑜、他的侧妃向氏,以及前来探妹的向国公世子向荣。
就说好友敏君,却是出乎意料。
她与阿琛大谈东胡风俗,又与景郡王谈论兵法,又同向世子兄妹聊江东的风土人情与京师的不同。
敏君一向是好学的,云苏也很喜欢她这一点。
只是以前她都是同自己说,如今却可以跟许多人一起高谈阔论了,向来在外人面前习惯性沉默的云苏心中便起了些尴尬的滋味。
想来,她在江东也是这般肆意洒脱的游走于各式文会诗会,所以才没时间给自己些书信吧?
一场小宴,宾主尽欢。
至少,表面是如此的。
夜琛前几日才回府,忙着处理积压的事物,今日方才得闲,与魏敏君畅谈一番,竟也有些寻到知己之感。
等静了下来,回味一番,眉头便皱了起来。这个女子好手段,连夜瑜那样带着目的来的人眼底,都对她有了几分欣赏。
忽而便想起今日的阿苏,淡笑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淡笑着看着众人高谈阔论,淡笑里甚至带了几分明媚,仿佛是喜悦,其实却在隐忍。
是的,阿苏只有对于在乎的人,才会如此隐忍,不愿被看出来她心中的不悦,不愿因为自己而败坏别人的兴致。
但她素来都是这般淡然浅笑,鲜少有人能分辨其中意味,甚至方才自己的大半心思都在与那魏敏君探讨东胡风俗,那魏敏君却可以轻松的同时与夜瑜跟向家兄妹阔谈。
如此长袖善舞之女,为何会让阿苏感到被冷落?
原因不外乎只有两个,一是她是刻意的,二则自认为已将阿苏拿捏住,勿需再费那功夫。
谁会刻意冷落对自己有好处的人?
那么,便是后者。
夜琛闭目小憩,再睁开眼时,一双黑眸已是幽深难测。
次日,小年夜入宫的参宴的女眷名单上便多了一位三品的江东别驾夫人及其掌上明珠。
不是喜欢攀结富贵吗?
那便给你泼天富贵,可有福消受?
云苏自来不甚喜欢交际,身为昌平郡王妃自是不需要去钻营的,大面儿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今次腊月初一,宫里依旧没有大办赏梅宴,传闻只是摆了家宴,请了几位同太后有些交情的亲王妃和诰命夫人。
腊月初二,云苏自是带着淳意去了礼亲王府。
满府宾客,多数都是姓夜的,礼亲王妃知道云苏好静,特意让庶出的六姑娘带着她与淳意去了老王妃的福寿园。
老王妃许久前便不问庶务了,除了一些得心意的后辈偶尔可以前去请安之外,平日里就连王妃都是不大见的。
不过也有些例外,比如庶出的六姑娘涟漪,让一向最重规矩的老王妃都舍了嫡庶之别,令她住在福寿园里。
这位六姑娘涟漪比淳意小了一个月,却一口一个姑母、婶母叫的极为顺口,容貌只算清秀,举止却落落大方、优雅不俗。
云苏不由颔首,昔日也见过与三妹云芙交好的恭亲王庶出的姑娘们,远远难及这位六姑娘。
请过安后便让老嬷嬷安了座,云苏与淳意都是正襟危坐,不敢懈怠;六姑娘涟漪也比方才在外面时多了一分肃然。
老王妃倒没有传言中那般严苛,她笑容很慈和,却让人不敢生出半分不敬。
花白的发一丝不苟的绾成圆髻,左右各插一支象征身份的九鸾金步摇,一对儿如意簪,绣着福寿纹样的朱色直裾深衣,端然而坐,断无一丝瑕疵,华贵而威肃。
“过年正月你便及笄了,你母妃怎的此时去了北域?”老王妃眉头微结,看向淳意。
淳意嘴角微微抽搐,自小自己便最怕这位大伯母,可总不能说实话吧?
云苏面上含了一丝浅笑道:“母妃这些年一手带大了郡王和郡主,十分的辛苦,如今郡王已大婚,郡主也已长成,母妃自是该忙里偷闲歇息一番。请大伯母放心,淳儿是郡王唯一的亲妹,于情于礼侄媳都会尽心尽力为她筹办的。”
淳儿松了一口气,真是不济,大伯母只是问了一句,自己便差点顶不住了。还是苏儿姐姐厉害,当着大伯母的面还能如此镇定。
老王妃的视线便落在云苏身上,那样绵长而静寂的眸光,寻常人绝难抵过数息。
涟漪清晰的记得,自己在祖母这样的眸光里撑足片刻,背上已是冷汗淋漓,就算如此,孙辈里,自己已是头一份儿了。
云苏浅笑悠然,任凭老王妃打量着自己。
约过了半刻,老王妃才开口道:“听说你外祖家回京了,还给老身递了腊月初十的赏梅帖,钟侯府上的玉蕊白梅,倒有十几个年头不曾见了。”
“侄媳幼时倒是听母亲说过外祖府上的玉蕊白梅,不过总没缘分去看,如今舅舅家的表哥参加了秋试,郡王做着殿试的主监,侄媳倒只得等明年冬月了。不比您老人家有眼福啊!”
云苏感叹一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带了三分无可奈何。
老王妃眸光微转,压下心中某些情绪,慈和笑道:“昨儿个宫宴,倒是恰巧碰上冉国使臣,今次倒也奇特,竟派了一位女使来,乃是冉国的左贤夫人,照着咱们大衍的规矩,便是左相,传闻冉国女汗以师礼奉之,倒是一位奇女子。给太后请安时,言行举止宛若世家出身,若不是瞳仁儿是碧色的,我便险些以为她是出身咱们大衍了。”
涟漪心中一惊,祖母何时喜欢起了闲话趣事?
淳意也有些讶异,有些不解的望着老王妃。
云苏的笑容微微一滞,眸光幽深,“今年的冉国使臣倒比往年来的早些?”
“是啊,往年各国使臣不都是腊月中下旬才到吗?”淳意有些不知所以的笑道。
涟漪隐在袖中浅握的双手便起了一层薄汗。
冉国派了位比左相的左贤夫人来,如何能单单是朝贺年节的?
只怕、只怕是要和亲的。
想到此处,涟漪看向老王妃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带了一丝紧张。
圣上年少,尚无子嗣,先皇的公主们大多夭折,如今只剩下莲阳长公主和不到十岁的七公主,那么,和亲的人选自是要从亲王府里出了。
涟漪能想到的,云苏自是也想到了,难不成老王妃在暗示宫中属意之人是淳儿?
还是说仅仅是提个醒儿?
无论如何,过了年正月淳儿便满十五岁了,正是待嫁之年,若真有和亲这回事,还是要早作打算。
沉默了片刻,老王妃似是倦了,“道乏吧,涟漪你代祖母和你母妃好好招待你婶母与姑母吧。”
涟漪起身,轻声道:“诺。”
云苏与淳意随即起身,向着端坐主位的老王妃行礼告退。
涟漪则领着二人出了老王妃的主院,一路往自己住的院子而去。
涟漪的仲春居离老王妃的主院不远,走路半刻钟就到了,涟漪勉强的笑着,也偶尔说几句话,却比来时要心不在焉了许多。
等安了座,丫鬟们奉上茶水点心,涟漪便招呼着云苏和淳意用了一番茶点。
云苏几次对上涟漪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暗觉奇怪,这位六姑娘给人的感觉并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有何事竟如此为难?
还是淳意先忍不住道:“涟漪,你为何总看着你婶母,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涟漪在淳意跟前,还算个熟脸,被她这么一说,登时桃腮边便泛起了红霞。
终是半是羞赧半是不安的开口道:“婶母可识得一位魏小姐,小字敏君的?”
云苏有些不解,淳意则道:“哦?你的意思…?”
“听说那位魏小姐文采斐然不输男子,近日三哥四哥都对她赞叹不已,传言她是昌平郡王妃的闺中密友,成亲王府亦奉为上宾,回来过年的几位王叔们亦是颇多赞叹……”
淳意的面色便有几分不虞。她管着王府,自是知道从魏敏君回来,便常常来成亲王府陪伴云苏的,只是,这些传言莫不是用云苏当了踏板?
成亲王府的名头,用了也无妨,毕竟是苏儿姐的好友;可是这些传言若与那魏敏君有关,岂不是利用了苏儿姐的一片真心?
云苏垂下眼帘,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浅啜一口香茗,微微笑道:“初五府里办赏梅晏,涟漪若得闲,也去玩玩。”
涟漪急忙点头,“婶母相邀,涟漪定准时参加。”
云苏微微摇头,“涟漪你不必如此的,虽差了一辈,你却只比淳意小一个月,可别真把我们当长辈敬着。”
“是涟漪不妥。”涟漪从善如流,老实的回答道,方才自己的确有些冒进了,但那位魏小姐的行事,的确惑了许多人的眼,只怕不是个安分的,自己今日提点一句,也好结个善缘。
云苏则浅笑沉默,听着涟漪引着淳意说了些亲眷间的趣事。
三人心里都存了事,自是不能宾主尽欢,早早用了些精致菜肴便散了。
回去的一路上,云苏都在反思着有关魏敏君之事。
自己认定的朋友,很难再否定,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看错人。但很明显,无论是直觉还是事实,这次她的确看走眼了。
魏敏君的野心不小。
云苏并不觉得一个小女子有些野心有什么不好,甚至可以理解她为了野心而利用自己的行为,但这一次,涉及成亲王府与夜琛,便触犯了她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但魏敏君在云苏心中地位不低,这一次的事情,只会令云苏生疑。
她有一点跟夜琛很像,那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于是,成亲王府的赏梅宴,云苏自是应了魏敏君的暗示,给魏府下了帖子。
筵席设在后花园的暖阁里,往东看便是大片怒放的梅花,清一色的粉梅,如同烟粉色的云霞一般。期间妙龄女郎穿梭,或奉佳酿、或奉茶点,以供赏梅的贵人们随时取用。
淳意的本意便是为了自在,宾客自在,主人也自在。因而每一波客人都是派了得脸的管事和侍女引路,另派四个小丫鬟服侍,各设安歇之所。
因送请柬时便已说明,众人都觉得这个法子新奇有趣,因未觉得不适。
自己则与云苏在梅林一隅的亭子里设了案几坐榻,玉绾抚琴,玉拂烹茶,好不惬意。
却听有嬉笑声传来,夹杂着男女的说话之声,却是一行四五人在管事的带领下从梅林走了出来。
远远瞧见这处亭子,互相讨论了几句,便朝着亭子而来。
有些骄纵的少女声音响起:“那亭子看上去倒是个好去处。”
另一个温和的男声便道:“看样子,仿佛已经被人占了,咱们人多,要不另寻个去处?”
那个骄纵的少女声音便带了一丝不悦,“表哥你可是堂堂郡王,别人占了又如何?让他们腾出来便是。”
“栩栩,这里是成亲王府,我们是客人,怎能生事?”温和的声音之中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
骄纵的少女还未再开口,便有悦耳的女声开口,“九爷,栩栩妹妹既想要去那处亭子,咱们同先到的几位商量商量便是,今日游园赏梅本是乐事,怎能因为些些小事惹栩栩妹妹不快呢?”
那少女好不易找到了支持她的人,立刻笑了起来,“表哥,乐姐姐都支持我呐!”
云苏循着耳熟的声音往外望去,便见一个披了大红斗篷的娇小少女亲昵的挽着魏敏君的胳膊,身旁少年无奈的垮着脸,景郡王夜瑜一身墨色锦袍,乌发束了玉冠,薄唇微抿,不置一言。
却蓦然抬眸,望向自己的方向,唇角微挑,似笑非笑。
他身侧所立俊男美女,却不是往常的向家兄妹,而是一对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少年。
淳意本斜靠在坐榻上,闻声支起了身子,看见外头走近的几人。冲着候在亭外的黄鹂道:“请那几位进来吧。”
眸光微不可察的扫过魏敏君,神色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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