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黄鹂轻掀棉帷,几人俱是一怔。
但见珠帘之后,云苏与淳意悠然而坐,笑望众人。
目光洒落于最当先的娇俏少女,大红斗篷于寒冷冬日而言恰似凌寒怒放的红梅一般,很是赏心悦目。
“好久不见卫家的小阿蛮,竟长成大姑娘了!”淳意举袖掩唇,轻笑一声,做足淑女之范。
那娇小少女有些脸红的放开魏敏君,端端正正的站了,微微抿了唇,退后半步,稳稳站在了穿宝蓝色锦袍的少年身侧靠后的位置。
淳意微笑,目光微转道:“二位王兄站着作甚?快请进来就坐。”
黄鹂便引着几人坐定,众人还不曾开口,魏敏君竟率先轻笑道:“想来九爷、栩栩妹妹和二位公子还未见过苏苏。”
“苏苏?”卫栩好奇的打量着云苏,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女子,难不成是淳意郡主新交的闺中好友?
夜瑜却笑望着云苏,看她如何应对。
淳意眸光微闪,这个魏敏君仿佛并不懂得什么叫做见好就收,昌平郡王妃的闺名岂可当着陌生男子便这样叫出来?幸而今日在座的都不算外人。否则……
淳意的眸底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寒意,面上仍是那天家贵女自小习得的从容浅笑。
“王嫂,这位是卫小姐,名栩,我惯常唤她阿蛮的;她旁边的便是九王兄琢;七王兄身边的二位,则是大堂兄家的老三知文和老四知武,便是涟漪的三哥和四哥。”
云苏颔首,浅笑道:“今日邀诸位赏梅,但求宾至如归,各位且随意些。”
夜琢初时惊讶,随即爽朗笑道:“琢还不曾拜见过王嫂,真是冒失了。”
卫栩则眼睛一眨一眨的不敢再多话,她自小便喜欢缠着淳意,对于淳意的喜好还是知道的清楚的,尽管她表现的不明显,但卫栩还是感觉到她不喜魏敏君,因而不着痕迹的离魏敏君远了些。
淳意瞧见她的小动作有些好笑,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地,或者说这丫头被娇惯坏了,光长个子了,旁人十四岁已为人主妇的大有人在,她却仍是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幸而魏敏君的注意力已转移到了在座的其它男子身上,并未注意到这只好用的小兔子已经脱离掌控了。
淳意好笑的打量着魏敏君在一众男子里游刃有余,心中却好笑,姓夜的,哪个是那么好算计的?眸光转到云苏身上时,却有些心疼,云苏抿唇笑着,脸颊上好看的梨涡却有些僵,低垂的眼眸偶尔泻出一丝自嘲。
可笑捧了一颗真心出去,却被践踏至斯!
腊月初五之后,魏府收到了各家请柬,魏敏君忙着与天潢贵胄、世家公子们谈诗论道,自是无暇顾及不知何时起,已对她悄然关上大门的成亲王府。
云苏难过了一夜,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怅然若失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将魏敏君永远请出脑海。
有时回忆太美也是罪过,纵是神仙也难敌岁月悠悠,何况是区区凡人?
天子的诸位兄弟大多不曾立正妃,太后本就有意在今年的大朝年择选世家淑女以聘之,于魏敏君而言,她的机会多得是。
只是谁也未料,看走眼的不光有云苏,还有简郡王妃。
魏敏君近日来风头颇盛,简二公子对她作的几首绝句赞不绝口,简郡王妃便留了心,等赏梅宴时见了真人,亦觉得此女行事颇为大气,虽出身低了些,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且颇有名气,也算能合简繁的心意。
不料她才稍微向魏夫人吐露些了意思,竟如石沉大海般没了讯息。魏夫人并未说不愿,亦没有应下。时间一晃,便到了小年夜,所有四品以上命官皆携家眷入宫参宴。
宴上,有臣女献艺。
魏敏君一阕歌舞可谓倾城。
如斯佳人,这般心机,注定是属于皇家的。
简郡王妃孙氏的眸色暗了暗,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向上首的云苏时便带了一丝愧色。她自是知道云苏有意为淳意相看简繁的。
云苏则好整以暇的欣赏着臣女们别出心裁的献艺。
魏敏君的一阕歌舞,迷煞众人心眸,却无法令云苏多看一眼。
有时候,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对手,也可能是真心待你之人。显然,云苏即使心中膈应,也没什么兴趣出手整治魏敏君,否则,凭她一个从三品的别驾之女,有何本事能在世家夫人的赏梅宴上招摇?
她自小便是不服输的,见别人跳舞跳得好,不日不夜的练习也要超过别人;别人的诗写的好,她便将前朝受人追捧的数百首诗通通背诵的烂熟于心…这样的心气,云苏自问是没有的。
也因此,才对她格外优渥吧。
凡人总是羡慕别人拥有自己不曾拥有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魏敏君的父亲魏源,无论是寒微之时,还是官至从三品的江东别驾,自始至终都只有魏敏君的母亲赵氏一人。
即使魏敏君的母亲只生了这一个女儿,魏大人亦不曾纳妾。
物伤其类,她父母那样的,是云苏今生都难求的。凡人,都有个永远无法实现却永远不愿舍弃的念想。
而今,念念想想,亦抵不过一句物是人非。
再出类拔萃又能如何呢?
云苏抽了抽嘴角,在大衍皇朝,以她的身份,嫁入皇家并不能称为嫁,而是称作纳;至多,不过一个侧妃罢了。
乐儿,我们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了呢。
四年前你离京那日,我站在载你离去的马车荡起飞扬的尘土里,就那样的看着,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的车影;心中涌起莫名的滋味,那时并不懂是为何;如今才知,自那一日起,我们便已渐行渐远了吧。
起身,随着几位亲王妃一起伴太后的銮驾回长乐宫。云苏唇角少见的扬起一抹奇异微笑,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原本亲密无间的人们会形同陌路。而本来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也可以将前路交织,最后莫名其妙的的相携而行。
次日,太后便下了懿旨,为诸子广纳淑慧闺秀充盈王府,以绵延皇家血脉。
除了只有三岁的十二殿下,余者皆有旨意。
而魏敏君,被指给了九王夜琢为侧妃,正月初八的吉日,同其余几位王爷的侧妃一起入府。而借居在成亲王府的七王夜瑜,则得了卫氏嫡女卫栩为正妃,华国公府的三小姐为侧妃。九王夜琢除了魏敏君,还得了一位卫氏嫡女为正妃。
听了习青禀报的消息,淳意的面色便起了一丝忧色。
忆及那个娇小俏丽的少女,云苏微微感慨一声,“那日见到卫家阿蛮同七王和九王一起时,我还以为九王对她有些心意……”
淳意的眸色便冷了下来,“皇伯父一生有十二位皇子,除了大皇兄幼年夭折之外,独端懿贵太妃亲生三位、抚育二位,卫氏虽无爵位,却也是堪与当年的陆氏比肩之族,如今一下子出了两位郡王正妃,待王兄们冠礼之后,便是亲王正妃,想来卫家是要封爵了。”
云苏赞同的点头,“不错,卫氏昔日亦是累世公卿之家,这一辈的家主不事功名,门生故旧却是不少。”
“唉,苏儿姐,你不明白,阿蛮是卫伯伯的小女儿,自幼便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若嫁了九王兄还好说,可如今指给了七王兄……”淳意想起夜瑜的模样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云苏知道淳意是将卫栩视作亲近之人相待了,可太后懿旨一下,便是天子也要奉行孝道,又岂可更改?
“总归是她的姑舅表兄,她的父亲又是卫氏家主,想来景郡王也不会亏待她的。”云苏笑着安慰道,牵过淳意有些冰凉的指尖,神思却已飘远。
近些日子事务繁杂,都不曾来得及同阿琛商量一番淳意的事情,若真的让淳意去和亲,又当如何?
云苏眉心微蹙,见淳意眸中忧心之色仍旧,便朝习青使了个眼色道:“看样子,待嫁的闺秀们都被挑拣的七七八八了,不知太后为十殿下挑了哪家闺秀?”
习青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着回道:“这倒是一桩奇事,奴婢还未及说,几位亲王郡王少则一正妃一侧妃,多则一正妃二侧妃数名侍妾都是有的,但瑞亲王爷非说自己请高人算了命,近三年都不能沾惹女色,否则便有性命之忧,太后没法子,只得多赐了瑞王爷几名宫女近身伺候着,十殿下并未赐人,亦不曾有什么因由传出来。”
云苏微微挑眉,淡笑道:“太后娘娘莫不是要给阿十留一位他国公主做正妃?”
淳意也转了心思,打趣道:“都说皇兄的云婕妤长得好,可我瞧着比起十哥来还差些,皇伯母一向心疼他,想必还是要悉心寻访的。”
云苏微笑,有些疑惑道:“都腊月二十四了,封地最远的安贤侯都回京了,怎的阿十还未回来?”
习青顿了顿,微笑禀道:“回少夫人,十殿下同三殿下是腊月初八那人回来的,正赶上腊八。”
云苏微微错愕,“这倒奇了,这家伙已回来半月有余了竟还不来府里?他住哪里?”
“十爷的府邸十月份时便修好了,那时府里忙着您和大少爷的大婚,十爷又突然有急事回了北边,故而少夫人您还不知道。”
“阿十的府邸在何处?”
“宁心园的北边,跟宁心园只隔了一条街,本是要挨着宁心园的,因那处多是官民大宅,内府也不好圈地,只得隔了一条街。十爷也不曾介意。”
云苏颔首,轻咬下唇道:“原是我太粗心了,近些日子都不曾问起他,小年宴上不曾见他,只当他还没回来。”
淳意则笑道:“诸位王兄都得了佳人,连十一都得了两位侧妃,偏偏十哥没有,习青,快去下帖子叫十哥晚上来府里吃饭,本郡主给他宽慰宽慰。”
习青笑着应了退下。
云苏却仍是不解道:“阿十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会如此反常?”
淳意见四下无人,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十哥那性子能有什么事儿?不外乎气恼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黏着哥哥了呗。”
云苏就信了大半。
夜琬自小便黏着阿琛,对于阿琛特别在乎的云苏就十分的不喜,变着法儿的找云苏的麻烦,二人打打闹闹便也成了极为要好的伙伴,正是所谓的见不着便念着,见着了不过三两眼便怒目相向。
“好了,今日便将饭摆在翠竹院的花厅吧,我去吩咐一遍。”淳意起身跟云苏告别。
云苏颔首,淳意便悠着步子离去。
走出了许久,淳意才大大呼出一口浊气,心中默念着,十哥,我这也是为你好。
要知道,在淳意的心里,这世上只有三个人不能说谎,大伯母、哥哥和苏儿姐。敢拿话儿骗这三个人,甭管成不成都得折寿三年。
十哥,看在淳意为了你折寿三年的份上,你可得好好想开呀。
不到半个时辰,亲自去请人的习青回来了,却没有请回夜琬。而是夜琬贴身服侍的内侍夏河跟着回来了。
“奴才小夏子恭请郡妃安,郡主安。”
“起身吧。”淳意微微皱眉。“你主子呢?”
“回郡主的话,我家爷前几日夜里赏梅,不留心吹了些,身上不甚爽利,连宫里的小年宴都辞了。今日可是您府上请客,爷特意嘱咐奴婢来给郡妃跟郡主赔礼呐。”
夏河是自幼服侍在夜琬身边的,跟云苏和淳意都不陌生,说话拈着调一咏三叹,将淳意生生逗笑了。
“你这奴才还跟以前一样油腔滑调的,服侍主子却不经心,待十哥好了定要叫他狠狠罚你一顿。”
夏河有些惭愧的低头道:“郡主所言甚是,定要叫爷狠狠的揍奴才一顿。”
淳意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现在好歹也是郡王府的内管事儿了,我可不敢轻易罚,下去吧。”
夏河连忙跪在行了礼,接过黄鹂递上的荷包,“谢郡妃、郡主。”
一直沉默的云苏却道:“冬日虽天短,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你带路,我去看看你主子。”
夏河一惊,有些惶恐的望向淳意,口中却道:“怎敢劳郡妃亲自跑一趟?奴才们定当竭尽心力伺候主子,郡妃您便放心等着消息便是,主子一大好了,便来向您禀报。”
云苏微微蹙眉,“带路便是。”
淳意望了一眼神情不起波澜的云苏,温声道:“小夏子,你先起来吧,习青,备车,咱们去十哥府里蹭饭去。”
夏河低着头,眼中闪过无奈,主子现在怕是最不想见这二位吧?
作者的话:如果大家看完觉得还可以的话,收藏之、或推荐之、或评论之,O(∩_∩)O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