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去的车马,她竟是云府的小姐。
紧跟着带人过来的中年妇人远远瞧见云苏和淳意安然无恙的上了马车远去,匆匆赶过来时,成亲王府的车驾已经远去。
气喘吁吁的上前给关君忆行礼,“可是七爷拦下了惊马?”
关君忆瞥了一眼有些眼熟的中年妇人,“你是三嫂身边伺候的?发生了何事?”
想着自己小姐昏迷之前还嘱托了自己一定要救下郡王妃,李妈妈便觉得一阵心酸,简家嫡出的县主,何以要万里迢迢去那西靖王府受气?如今回个娘家还要跟着受牵连……
强忍着心中的愤懑,李妈妈一五一十的将方才锦绣芳华阁门前发生之事说了,关君忆向来谈笑风生的一张桃花面上便泛起了一丝怒气。
早知大房宠着那唯一的嫡女,可宠成了这副模样真的是自己那精明的伯母所为?当街谋害天家儿媳……关君忆忍不住在心中抽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罪状,就算西靖王府承受的起,那个刁蛮的堂妹也是承受不起的。
向荣面色亦是凝重,“君忆贤弟,此事若是追究起来,罪责非轻。”
“大哥,看来今日不能请你大吃一顿了,小弟得回去同父亲禀告此事。”
向荣点了点头,眼下正是新帝树立威望之时,权贵世家,无一不韬光养晦,这位关郡主如此胆大妄为,可不正好触了天子霉头?就算是西靖王府,亦承担不起藐视皇家的罪责。
“快回去禀告家中长辈吧,此次这祸可不是随随便便便能遮掩的。”向荣轻叹一口气,那关郡主刁蛮骄纵的名声,自己亦是早有耳闻。
关君忆也不客气,匆匆行了一礼就往回走。
虽然说他们家早就分了家,现在承了西靖王爵位的是自己的嫡亲大伯,今年年节本是回来朝圣的,怕冬日不好行路,便早早动身。谁会料到关鸾儿比大伯还有早到数日?
难道是那关鸾儿却是等不及,自己一人率先来了?
眼下大伯尚有数日的路程才能抵京,怕是父亲得亲自去成亲王府请罪了。
这一场毫无征兆地闹剧,真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云苏稳了心神,又安慰了一番云芝,亲自将她送到云府门口才罢。
淳意却是一路冷着面色,眸中的阴翳令自幼服侍她的黄鹂都觉得心惊。
“好了,没什么大事,只可惜了那一支新打的步摇。”云苏摸了摸光秃秃的发髻,故作轻松道。
淳意不言,神思飘的极远。
咳咳,云苏轻咳一声,“淳儿?淳儿!”
连唤了两声,淳意才猛然惊觉,望着云苏一张笑意盈盈的脸,面色微缓。
目光在她的左手尾指划过,银制的指环上本应缠了九枚金叶,而今却只剩下七枚。顿了顿,才长长吐了一口浊气道:“真庆幸当日制了这指环,否则今日你若有丝毫损伤,我跟哥哥必不放过那关家恶女。”
云苏笑了笑,并不接茬,只轻描淡写道:“似乎在关郡主眼中,我是配不上阿琛的呢。”
淳意冷哼一声,“你都配不上,难道她能配上?哼,若不是投胎投的好,那样的品行,连做我成亲王府的粗使奴婢都不够资格!”
云苏吹了吹有些发青的手腕,马车横冲直撞之际,自己身上怕是留了不少淤青。“世家女子,多重温婉贤淑,亦有些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可是无礼鲁莽如这厮,却是生平仅见,她该是西靖王府的嫡女,如何这般教养?”
淳意眸中,已盛满嘲讽。
“西靖王府的水,可深的很。”
云苏挑眉,“三年前,简家县主嫁去西靖王府之时,老太太仿佛很是担忧。”
“西靖王府如今的王妃,乃是先王妃的嫡妹,在王妃去世之后,由侧室扶正,生了五公子和七公子。而这位关郡主,却是先王妃所出,儿时体弱,颇为娇养。先王妃去世之时,她不过三岁,养在了王妃名下,既是姨母亦是继母,听说娇惯的更加厉害。关家又是武人出身,家风彪悍,听说她在西边儿便是十分的横行霸道,曾用鞭子抽死过冲撞她马车的路人,无人敢惹。不想到了京师,在天子脚下也敢这般横行!”
淳意一双玉手紧握,贝齿咬紧下唇,云苏便知她是真的恼火了。
“好了,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人恼火,你哥哥事忙,你也勿需拿此事去寻他烦心,左不过以后见了她绕道而行便是了。”
淳意捏着小小拳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今日这般大的动静哥哥会不晓得?”
“呃……”云苏抽了抽嘴角,“对于西靖府,你哥哥自有安排,此等小事不该影响了全局。”
“姐,这不是在云府,你以为是容忍了一件小事,殊不知便给那起子小人留了软弱可欺的印象,哥哥如今占着右相的位置,多少人惦记着!倘若以后川流不息的美人儿日日往成亲王府送,你又该如何?”
云苏目光微凝,淳意所言不无道理。
只是,凝滞之后,云苏淡然一笑,“罢了,我乃新嫁,已出了不少事;忍一时则风平浪静。”
淳意叹了一口气,欲再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云苏的神思却已飘远,怎的今日会遇见向家人?心念微动,便想起那个曾若明月般皎洁的女子。
回神之际,马车已回到了成亲王府之外,念及那个气质冷酷的男子,云苏樱唇微抿,原来是找了个好靠山。
淳意知道云苏是个不爱计较的性子,本欲同夜琛商量一番,给那骄纵无礼的关鸾儿一个狠狠的教训。
不料,夜琛却不在府中。
听了下人禀报,云苏笑了笑自去换了家常衣裳,淳意气了一会儿子也不见夜琛回来,便转过头来去打理一番庶务。
昌平郡王的名头在京中自来吓人,却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又落实了右相的名号,三千羽翎郎哪个是好相与的?自云苏决定嫁给夜琛时,便已预料到大婚之后的情形,心中也有准备。不过,自大婚那一日起,接二连三的惊险下来,今日之事实在已不算什么。
相比之下,误打误撞碰上回京的景郡王跟向世子之事,却更加令人深思。
黄昏将至,云苏还是忍不住派玉暖走了一趟净慈庵。
晚饭时分,夜琛派人传了话不回来用,淳意并不诧异,照例带着秦悦在云苏的院子里用。
云苏知道夜琛定是有事,却也知事不关己之理,夜琛的事,大多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是故,他不说,云苏亦不会多问。
用罢晚饭,闲话一阵,淳意便与秦悦回了婵园。
云苏捧了一盏香茗,茶香盈室,神思却悠远。
向氏回京的时机,选的不可谓不好。如今的云府嫡系,虽得了显国公的爵位,却失了南疆兵权,纵是私下里会办些皇差,但的确与父亲掌兵权时差之甚远。
逊儿去了北域,不论成败,以文入仕的路子却是断了。
二叔虽是江南九郡巡抚,在江南十数载,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姓云的,却没几个,倒有些青黄不接的模样。
而云氏和向氏的宿怨,缘自十年之前。
云氏自辅佐大衍开国皇帝起,便分了两支,嫡长一支入主云府,为云氏家主。嫡旁一支,则定居陵阳,世代营商,聚集了庞大的家资。
及至三十年前,陵阳云氏子息凋敝,偌大家产皆交由唯一嫡女云泠手中。
二十年前,向国公为次子向仲卿求娶云泠,结二姓之好,自是一段佳话。
可惜,云泠携陵阳云氏累世之富嫁入向郡,却因无所出而遭夫家凌虐,为求保命而净身出户,不料却被一路追杀,逃至京城云府时几乎没了大半条性命。
十年前,京师云府之中,云老太爷缠绵病榻,是云家主母钟妙娘一手雷霆手段将向家逼出京师,为云泠出了一口恶气。却也无法动摇向氏的根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今番,这向氏是要重回京师了!
一盏茗冷,茶香尽。
世家之中,西北向燕,江南顾苏,自古便出美人儿。
未等关氏上门赔礼道歉,景郡王携向氏女归来之事已传遍京师。
据说,在太后为景郡王举行的接风宴上,景郡王跪伏于地,请求太后给向氏女一个名分。
若是明媒正娶,何须如此?
怪就怪在这个向氏女虽说是向国公亲生,却是庶出,以侍妾之身在郡王身边侍奉。
景郡王乃先帝第七子,生母乃端懿贵太妃,怎能立一个庶生女为妃?更何况是侍妾之身扶正?且瞧那意思,竟是要太后赐婚呢!
若真是两情相悦,闹这么一出也怕是难以如愿的。
更何况在淳意看来,夜七怎会为了一个女子闹这么大的事儿出来?
故而,午饭时,当着笑话给云苏和秦悦说了一遍。
醉翁之意,在酒否?
无论其间内情如何,京中之人对于那向氏女的好奇,已不亚于敢抽昌平王妃马车一鞭子的关家郡主。
一饮一啄,缘在因果。
太后毕竟不是景郡王生母,不轻不重的斥责了一番其不该为了一个女子废了规矩之后,酌其情,赐了那向家女一个侧妃之位。
景郡王携着心爱之人入宫谢恩那一日,正遇上关王妃带着关郡主向太后请罪,太后传了云苏和淳意入宫。
关王妃好歹是西靖王府的主母,王妃之尊,虽不愿得罪成亲王府,却也不甘向一个十五六岁的郡王妃低头,故而一到京城,直接递了牌子到长乐宫,以教女无方之罪向太后请罪。这般,连参了西靖王教女无方几本的御使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如此一番,太后自然不能重责,关王妃又是极为能说会道之人,不仅同女儿一起住进了长乐宫的偏殿,美其名曰侍奉太后,还极力要亲自向昌平郡王妃道歉。
西靖王妃毕竟是长辈,哪有从宫里去王府里给晚辈道歉的道理?就算她真的诚心至此,太后也不愿让云苏落下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
便有了今日云苏与淳意奉太后口谕入宫之事。
云苏与淳意入殿,碰上景郡王与向氏出来,惊鸿一瞥,连素来不甚在意容貌的云苏都不由赞一声好颜色!
极美。极艳。极魅。
女子之中,难寻能与云薇平分秋色者,这位向侧妃却是一个。
向家妩婳,容貌可入画中矣。
进得太后日常见客的偏殿,关王妃自来长袖善舞,一番言语做派,做全了面子,就是淳意也不好再不依不饶。
太后既做了和事老,便留了午膳,景郡王携着向侧妃给生母贵太妃请过安后,复来太后处领膳。
那向侧妃,闺名妩婳,不仅容貌非常,性子也活泼的很,还又得了太后的赏赐。
“听说郡王妃及笄不过数月,妩婳愚钝,痴长二载,称一声云妹妹可好?”
午膳之后,太后将淳意留下作伴,见那关郡主一脸不虞的模样,云苏笑着告退,景郡王夫妇也起身告退,一同出了偏殿。
才出了殿门,向侧妃便十分热络的同云苏攀谈起来。
云苏本不习惯与不识得之人说话,此刻淳意也不在,没个人挡着,只得噙了一抹客气而疏离的笑容道:“向侧妃生得好颜色。”并未说允与不允。
“云妹妹客气了。”向妩婳自是当她允了,欲再说些什么,云苏却已扬起笑容向着前方,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但见宫门之侧,青衣玉冠的贵家公子欣然而立,便是御道之旁终年青翠的松柏,被他一衬,也少了三分端方修正,正是昌平郡王夜琛。
夜琛面上那一抹望见云苏时绽开的温暖笑容,在看清她身侧不远初的二人时,刹那冰封,眸光亦带了几分冷冽,其冷色竟丝毫不输面容颇为冷酷的夜瑜。微眯了眼睛,上前几步,不着痕迹的将云苏护在身后。夜瑜看在眼里,扯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琼之,好久不见。”
“七王兄。”夜琛浅施一礼,微笑,未到眼眸。
云苏却心生诧异,前一刻,他动了杀念。
此刻却也不能多问,只浅笑道:“在太后处遇见了景郡王与向侧妃。”
“妩婳见过郡王。”向氏先上前半步,优雅行过了宫礼,随即娇嗔道:“云妹妹,不是说好了唤我妩婳即可嘛。”
云苏未语,夜琛已然不悦道:“七王兄,你没教过你的女人什么是尊卑有别吗?我的正室王妃,岂是一个区区侧室可以攀附的?”
夜瑜眼角余光瞟见向妩婳惊愕的模样,不动声色道:“妩儿,给昌平郡王妃道歉。”
向妩婳强忍着眼眸酸涩,勉强撑着一抹微笑,黯然弯腰行礼道:“是向氏是不识尊卑,请郡王与郡王妃责罚。”
云苏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那向氏的神情、动作、眼神,无一不是在表明她与阿琛并非初见,甚至有一段别有内情的过往,只她若与阿琛有旧,如何就给景郡王当了侍妾?如今还在宫门口,她的夫君面前挑拨了起来…
云苏默,这个向氏瞧着倒比那个关郡主聪明了许多,这个向氏不但长得好了些,还有几分掀浪头的心计。
夜琛却冷哼一声,并不多看那向氏一眼,只冷声道:“七王兄,小弟告辞。”
夜瑜点头,目送夜琛携着云苏上了成亲王府的马车。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妩儿,他如今还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他么?”
向妩婳一双美眸含泪望着成亲王府的车马远去,黄鹂一般好听的声音带了些许水汽,喃喃道:“不是了,不再是了。”
面对人生里难以放下的不如意之事,大约只有两条路,偏执成魔,抑或自我了结。
那把屠刀既无法放下,不是割向自己,便是砍向别人。
而云苏坐车无聊的很,便又听了一个故事。
不外乎女子痴恋,却襄王无梦,一番痴缠不能得,仿佛是因爱生恨了。
先帝第七子夜瑜,御封的景郡王。自是从不曾放弃过皇位。若不是先帝去时他只有十四岁,若先帝再多活几年,也许皇位之上,是另一番景象。
故而,作为皇帝的心腹,夜琛实在没什么给夜瑜好脸色的念头。
甚至,他可以明确的告诉云苏,此人当防。迟早有一天,要灭了他或者被他灭了。
现如今,谁也没有完全将对方剪除的实力,只得行了不同的路子。
“阿苏,定要小心此人。”夜琛郑重道。
云苏撇了撇嘴,应道:“好啊。”
夜琛叹了口气,再想说些什么,云苏已经不耐烦道:“好了,我知道了!”
言罢,没好气的自己去书房看书去了。
明明是我自己的选择,时不时摆起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真是恼人。
云苏第三次将书摔在案上,看样子今日是没什么心情待着看书了。
“备车,我要去净慈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