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火红色的烈焰骑装,青丝高束,英姿飒爽,今日的关鸾儿倒让云苏觉得惊艳。
只一张口说话,骄纵刁蛮的性子便暴露无遗。
望了一眼于仙身后两个女小二托着的厚厚一摞衣裳,关鸾儿径自上前挑起,抖开看一眼,便暴躁不已。
“哼,我说今儿怎么没挑到衣裳,原来这偌大的锦绣芳华阁竟敢藏私!怕我关家付不起银子?”
于仙上前一步将云苏几人护在身后,陪着笑脸道:“关郡主误会了,这些都是还未上市的冬衣样式,只制了几件样衣,尚未拿来出售,又怎会有藏私之说?”
“还未上市?”关鸾儿冷冷哼了一声,“那她们怎么就能拿出来看?”
“鸾儿!”她身后的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妇便脸色不好起来,但仍维持着良好的教养,嘴角挂了一丝得体微笑。
全京城都知道锦绣芳华阁是成亲王妃的私产,每季的款式,也都是王妃与郡主先择,此事怕是京里的世家贵妇都知道,偏偏自己这小姑不知道!
不由暗叹一声自己今日出门未看黄历,好不容易把这小姑奶奶劝住了不去骑马,改成来看衣裳,怎料会遇上来挑衣服的淳意郡主?她身边的那位,自然就是昌平郡王妃了。
简七娘光是想想便觉得头痛,这小姑奶奶成天嚷嚷着要嫁给昌平郡王,如今正牌的郡王妃在这里,以她素日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铁定要闹上一场了。
早知如此,自己宁愿在西疆呆着,也不愿回这一趟娘家了。
淳意却也不理会,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简七娘,似笑非笑道:“简县主,哦,不,应该是关三少夫人,好久不见。”
简七娘心中一紧,浅笑行礼道:“简氏七娘见过淳意郡主。”
淳意望了一眼身旁的云苏,“三少夫人好像没看见我家嫂嫂。”
简七娘似有些怀念道:“昔日未嫁之时,常去云府拜会老夫人,三载悠悠,云二小姐已是贵为郡王妃,想必老夫人在天之灵,亦感欣慰。”
简郡王府与云府比邻,简七娘彼时还是简郡王府嫡出的县主,常到云府走动,与云老夫人称得上半个忘年之交。
云苏嘴角微勾,笑的温婉却也疏离,“有劳三少夫人挂念祖母。”
简七娘苦笑,当年老夫人便劝过自己,西靖王府的水深,自己远嫁而去,娘家路远,生活必定辛苦,怎料自己那般执着不听劝说?如今就算后悔,却也无人可以诉苦了。
“老夫人去世,七娘未能赶回来,只得在西疆的佛寺为老夫人供上一盏长明灯,祈求老夫人早登西方极乐世界。”简七娘念及往事,眼眶微红。
云苏不由有些动容,正想开口劝上两句,一旁的关鸾儿却声音极为刺耳道:“人都死了,供长明灯有什么用?三嫂你就是太过多愁善感,才让三哥院儿里抬了一个又一个姨娘。”
简七娘微微愣住,随即有些惶恐的望向云苏和淳意。
淳意嘴角微抽,这个关鸾儿还真是,连自己嫂子都这般不顾忌,若是进了成亲王府那可……
光是想想,都让她觉得一阵恶寒,挑衣服的兴致便也没了。
“仙姨,三少夫人待字闺中时同王嫂家的祖母是忘年之交,今日这冬衣,便先请这二位挑吧。至于衣样,你看着样子给本郡主和嫂子挑几款,再给四小姐送几套去云府,本郡主在五味肆订了雅间,先走一步了。”
言罢,一刻也不愿多留,径自扯着云苏下楼而去。
云芝则一直默默的跟在二人身边,只是在转身之时,微凉的眸光扫过关鸾儿,带了一丝罕见的寒意。
于仙的眸子便沉了下来,冲着几人离去的方向恭敬行过礼后才转身,淡淡道:“请三少夫人和郡主移驾雅间挑选式样。”
简七娘暗想,方才淳意郡主是留了简郡王府的面子才没有发作,可这被婆母宠坏的小姑能明白吗?
果然,下一刻,关鸾儿便暴怒着冲了出去,“我堂堂西靖王的郡主,用不着别人不要的东西!”
她是习武之人,那是简七娘这闺中弱质所能跟上的?
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高声呼唤,简七娘心急的连丫鬟都不是扶,急急的追了过去,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云苏正扶着习青的手上马车,还没坐稳,便见一团火红的影子从锦绣芳华阁冲了出来,正是那关鸾儿。
不待众人反应,便狠狠一鞭子抽在了马身之上,车夫本站在马车另一边等习青上车,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见素日温驯的马匹一声嘶鸣,马蹄一扬便冲了出去。
下意识的拉了一把习青,马车冲力狠狠的将二人甩了出去,劫后余生的同时,双双大惊失色。
跟着淳意的黄鹂则尖叫一声,“天哪,少夫人还在车上。”
本已上车的淳意猛地掀开车帘,便看见前方云苏的马车横冲直撞的飞速离去,那马显然是惊了,丝毫不顾身后拉附的马车。
几个反应快的侍卫已提气已轻功追了过去,但又怎能追得上发狂的畜生?
淳意抖着声音令剩下的侍卫赶紧追上去,随即扶着黄鹂的手下了马车,利落的给了关鸾儿一个耳光。
“关家是吧!你最好祈祷我王嫂没事,否则,我夜淳意倒要看看,西靖王府到底怎样厉害,竟敢谋害天家儿媳!”
云芝有些颤抖的下了马车,极力克制着不去哭泣。眼看那马车横冲直撞而去,精致华丽的马车在那样的横冲直撞之下脆弱的仿佛不堪一击,若是二姐有事……
冷冷的望了一眼那着了烈火骑装的女子,敛去眸中杀机,转身担忧的朝前面那一片混乱望去。
关鸾儿先是被淳意一耳光抽的愣住,欲还手时已来不及,随即高傲的挺直身子,理直气壮道:“哼,不过是一匹受惊的马便能谋害了她,她又如何配做琛哥哥的妻子?死了正好!”
简七娘简直觉得自己能晕倒就好了,事实上,她目睹了小姑子残暴骄横的全过程之后,刚抬腿走了两步,便软软的倒了,幸亏她的丫鬟跟的紧,上前将她托住了,否则,简郡王府也是不会放过关家的。
且说云苏,突然遭了这无妄之灾,直叹下次出门一定看黄历。又想起此刻是在京师最繁华的市井,人流熙攘,这样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必定会弄伤不少路人。
等胳膊肘在车壁上狠狠的撞了几下之后,云苏终于悲催的发现其实现在最危险的是自己,若是这马车散架或者翻了,这条小命儿岂不呜呼哀哉?
对付受惊的马儿,除了任其奔跑直至力竭之外,便是以外力强行使其停下。
忙乱之中看了一眼后面越跑越慢的侍卫,云苏无语,很明显两种方法都行不通,难不成自己要跳车?摔死还是被颠儿死,这是一个值得思谋的问题。
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是数息之间,云苏觉得必须按照之前阿琛说过的那样当机立断了,否则怕是连一线生机都没了,不死也得残废。
于是,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爬到车门口,掀开帘子,云苏便欣赏了一幅众生慌乱图。无论是长得沉稳的、轻佻的、还是歪瓜裂枣的,都在马车冲撞过来时露出惊悚的表情,随即迅速的逃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三五成群的站在路边指指点点。
不知能迷倒武林高手阿修罗的迷药能不能迷倒这匹惊狂之马?
拔下头上的金步摇,尖利的一端狠狠的刺进惊马的臀部,马蹄飞扬,跑的更加快速,一个不小心,云苏又被狠狠的摔进车厢里。
那一摔,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碎了。
却觉清风迎面,车帘一掀,便有一只大手拽了自己的胳膊,不由自主的被拽出了车厢,几个飘忽,便稳稳的立在坚实的土地上。
云苏的腿还有些软,胳膊上却被拽的生疼,眉头微皱,却是退了一步道:“多谢阁下相救。”
抬眸,却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想着此刻自己肯定是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云苏便定下心来将歪歪斜斜的锦袍扭正,又从袖中取了一条丝帕将披散的头发束成一束。
“姑娘,马是畜生,人受了刺痛会清醒,畜生却会更加癫狂。”却是十分悦耳的男声。
云苏未语,只是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些许。
向荣微微愕然,方才看她那决绝的一刺,难道不是为了让马停下?虽说用的方法不对,但是这样一个养在深闺的闺秀能有这般果敢,倒是难能可贵。
“向荣,不错啊,英雄救美,看来向伯母不用再愁你的婚事了。”生了一双桃花眼的锦衣男子悠然走上前来,一身红衣耀眼而炫目。
云苏抬头,一双星眸沉静如水,对上那男子探究的目光。
关君忆眸子一顿,随即笑得风情万种,“姑娘,我兄弟还不曾娶妻,今日救了你性命,以身相许可好?”
云苏掩口而笑,“公子说笑。”
“怎的,堂堂向国公的世子,还被当街嫌弃了不曾?”关君忆眸光一转,娇嗔的望向云苏的身后。
云苏回眸,便见墨衣墨发的男子带着两个随从缓缓走来,薄唇微抿剑眉挑,眼眸似笑裹冰雪。本该令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笑意却生生带了冷酷味道。
不得不说,此人虽没有桃花眼男子美貌,亦无那向国公世子的明朗,可那不为任何人驻留的冰寒模样,却可倾倒一众闺阁芳心。
等等,救自己的是向国公的世子?
云苏眉头微蹙,随即不再去看那墨衣男子,只抬眼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二人,随即淡淡道:“原来是向国公世子,方才真是多谢了。”
原本就没有多少的感激,此刻已当然无存。
“咦,这倒奇了,这位姑娘仿佛与向国公府有嫌隙?怎的连救命之恩也不念了?”
关君忆咋舌,向国公世子品貌皆有,正是官媒踏破门槛的年纪,以往所见女子见他可都是一副钦慕的模样,为何这女子听了竟反感起来?
云苏眸中便泛过些微的冷意,“这位公子请自重,是向世子救得我,与你何干?在那里聒噪个甚么!”
关君忆便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个世家小姐,而且是个出身不低的世家小姐,怎会这般无礼?依照往日的惯例,被自己调笑过的世家小姐们不都应该是一脸羞赧的垂首不语吗?
夜瑜则盯着跑出不远后便瘫倒在地上的惊马若有所思,目光在那精致华丽的马车一侧的徽记时顿住,随即唇角微勾,“姑娘出自成亲王府?”
云苏望着已走到近前的墨衣男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即了然。
淳意骑了一匹马匆匆赶过来时,便正好听到了这一句,耳熟的声音令她微微皱眉,随即潇洒的跳下马背,执了云苏一手,关切的问道:“苏儿姐,可曾受伤?”
云苏嘴角微抽,凝了笑意道:“无妨,淳儿莫担心,是这位向国公府的世子救了我。”
淳意这次放下心来,却并未看向世子,而是冲墨衣男子优雅行礼,道:“淳意见过七王兄。”
夜瑜眸子微闪,笑道:“不想竟救了自家人。”
关君忆却大笑着道:“郡主好,郡主呼这位姑娘为姐,莫不成这位姑娘是钟侯府上的千金?”
淳意没好气的瞪了此人一眼,冷冷道:“关九公子请自重,这位是我王嫂,昌平郡王妃。”
关君忆大惊失色,“昌平郡王妃?”
淳意虽然知道他跟关鸾儿不是一个爹生的,但总归是姓关的,因此虽明知此事与他无关,却仍旧没什么好脸色。
关君忆缩了缩肩膀,表示自己真没想到昌平郡王新娶的郡王妃会是这般模样。不该是个唯唯诺诺连她家贵妾都斗不过的怯懦姑娘吗?
早在淳意行礼之时,云苏已知那墨衣男子便是御封景郡王的先帝第七子,因而也行了礼道:“见过景郡王。”
夜瑜眸中闪过光华,竟在唇边掀起一个友善的微笑,“弟妹免礼。”
淳意只觉脊背泛起丝丝寒意,哥哥虽没教过自己君国大事,然自幼便在先帝和太后身边厮混着,耳濡目染之下,那皇权里的算计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七王兄夜瑜,可不是善类。
既有冷面无私的名号传扬了出来,本是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却对着苏儿姐这般微笑……
淳意不着痕迹的挡在云苏身前,浅笑盈盈:“七王兄何时回京来的?淳儿竟不知道呢。”
诸王回京,首要之事便是入宫觐见,自是如同将归来的消息宣之于众。除非,乃是秘密回京而不能宣扬的。
显然,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景郡王不属此列。
那么,回京而不朝,论起罪来,重则以不臣之心抄家灭罪,轻一点,也要治个藐视御驾之罪。
在场中人,也都不是蠢的,自然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
关君忆上前一步便要理论,却被夜瑜一个眼神制止。
“琼之成亲,本王没能赶回来,特意送上了一份厚礼,弟妹可喜欢?”
淳意瞳孔一紧,望向云苏的眸中强压下一丝慌乱。
送来的礼物那么多,云苏哪里会一个一个去看?就算是被玉绾强迫着看了几张礼单子,也是漫不经心的看了几眼,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这个景郡王此时问起,莫不是那礼物很特别?
云苏顿了顿,微笑道:“景郡王有心了,礼物很好。”
夜瑜不置可否,“皇兄和母后传了晚膳,本王就不奉陪了,请向世子和七公子送二位回复吧。”
言罢,径自带着随从离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侍卫们赶了上来,有些愕然的看着这边的情形,原以为这次郡王妃不死也伤了,都准备好以死谢罪了,却不曾想郡王妃正好端端的站在郡主身旁。
“郡王妃的马车坏了,不如搭了在下的马车?”桃花眼闪烁,已吸引了不少女子眼角的余光。
淳意望了一眼街角缓缓行来的自家马车,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向世子,多谢了,改日哥哥定亲自与你道谢。至于关七公子,还请替我成亲王府传一句话给关府。”
关君忆自觉与这淳意郡主也算半个旧识,就算没什么情分,却也没什么过节,怎么总觉得她在针对自己个儿?不由自主的收了面上的不正经,正色道:“郡主请讲。”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还轮不到西晋王府如此猖狂!”
关君忆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淳意一字一顿的当街冷喝。
西靖王府何时同成亲王府有了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