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夜琛以右相的身份光明正大出入朝堂,早就该有的三朝回门的规矩便也再没理由拖延。
虽迟了几日,想来也无人敢在夜琛这恩宠正盛的关头说什么不是。
云苏懒懒的倚在榻上看着淳意乐在其中的吩咐着管事们准备一切事宜,间或挺起身子带了一丝哀怨的问:
“不能找个由头不回去吗?”
淳意有些好笑的望着忽而变得孩子气的云苏,“好了,一个早起你已抱怨无数遍了,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总得回门啊,不然你们的亲事便算不得圆满。”
云苏便复又一副没了气力的样子。
上次的事,自己虽然释怀,却究竟不能浑不在意。
若能有亲长相护,谁又会铤而走险?
夜琛下朝回来时,淳意已带了合府奴婢在府前迎候。
奴婢们行过大礼道过贺喜便各自散去,夜琛并着淳意边往回走边问道:“阿苏呢?”
淳意吐了吐舌头,“亏得人家还给你作了这么大的场面,竟连谢都不谢一声便问起了苏儿姐姐,真是有了媳妇便忘了妹妹!”
夜琛嘴角微勾,不置可否。
淳意见他不上当,便也卖不下去关子了,撇着嘴道:“你们再不回门,便要拖到过年去了,苏儿姐姐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刚刚在软榻上睡着了,我便没有吵醒她。”
夜琛点了点头,进了翠竹院,有些疲惫的在外间将厚重的朝服脱去,换了轻便的常服,轻手轻脚的进了次间,端了一杯茶靠在另一头的软榻上,十分惬意的小口抿着。
淳意无语的望着这二人,一个酣酣而睡,一个摆明了悠哉坐下便不想起来,难不成让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帮他们回门吗?
这回也终于知道这个次间为什么摆了两个软榻了!
虽然内心都十分抗拒,但夜琛还是带着云苏在午睡过后坐上了回云府的马车。去吃个晚饭,意思意思便是了。
没想到,即使是云苏一行磨磨蹭蹭的在快要临近黄昏时才回到云府,良绣却仍然齐集了合府众人在二门迎候,有许多有头脸的管事婆子很明显是不服新夫人的管教,面带愤懑之色,却在玉绾将云苏扶下马车时刹那变作恭敬之色。
良绣强作欢颜上前,瞧了一眼夜琛的面色才笑着道:“欢迎姑爷、姑奶奶回府,姑爷可大安了?”
夜琛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良绣,他还是知道些品行的,若非其出身太过旁支,放进云府确实有些委屈了。
“已无大碍,有劳夫人挂怀了。”
良绣微笑,眼见这一双璧人如此般配,却偏偏……。
想到那些事,良绣望着云苏的眼神里,不自觉便带了一抹疼惜,携着云苏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虽然云苏自认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可良绣一言一行散发出的关怀维护之意却还是让她觉得心中一暖。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却是云霆带着云诚并几位大管事匆匆而来。
夜琛不着痕迹的上前半步将云苏护住,云苏却轻扯他的袖口示意无恙。
云霆目光自云苏身上扫过,随即微笑着对夜琛道:“郡王,郡王妃回来了。”
夜琛眉头微动,扯了一个轻微的笑意道:“岳父大人不必见外,称小婿琼之即可。”
云霆伸手做了请的手势,“琼之,正厅已备好酒席。”
夜琛回头,深深的看了云苏一眼,云苏微笑,示意他放心离去。夜琛便微笑着随云霆在几位大管事的陪伴下离去。
云诚在二人对望时,眸中已闪过一丝涩意,随即朝云苏笑着道:“苏儿姐,逊儿去陪姐夫,别让那帮臭小子把姐夫给灌醉了。”
“阿琛身子不好不能饮酒,逊儿你看着些,别让那些小辈们太过分了。”云苏眉头微皱,有些担忧道。
云诚藏在袖中的双拳紧握、青筋暴露,面上却笑道:“好,逊儿一定会护着姐夫。”
云苏点了点头,目送着云诚追上云霆一行人的脚步。
良绣拉过云苏的手,边往内院走边说道:“你父亲的意思,自家人热闹热闹便是了,故而并未大张旗鼓,只请了些本家亲戚,三爷本是要过来的,因大公主身子有些不适便派人告了罪,说是改天去成亲王府给姑奶奶赔礼。”
云苏笑笑,不置可否,自己一早便令人送了信给小叔,他和小婶不来自然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日后夫人唤我苏儿便是,不必太过生分。”云苏与良绣走在最前方,丝毫不介意身后众人听到。
良绣愕然之后微笑着点头,从自己入府以来,便知这位二小姐绝不简单。上次在宫门所遇之事,自己已对她存了十分的谢意,今日她又在这么多人面前与自己亲近,以她的性子怕已是少有吧。
落后一步的玉绾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回身望了一眼,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女眷的宴席摆在了一处精致的园子里,此时虽已是深秋,然后园子里却仍是姹紫嫣红的模样,本家亲戚的众位夫人正三两成群的在园子里赏花,不时有穿戴不俗的侍女端着托盘走过,盘中或是三两碟精致的点心,或是用白瓷杯盛了的各式花茶,以供夫人们随时取用。
云苏微笑,良绣倒是好一番玲珑心思。
只是,似乎就算这样,女宾之中,还是有很大一部分都围在了四姨娘和她身边抱着的诫哥儿乳娘那里。
瞧了一眼,都是云氏旁支的一些年轻的少奶奶们。
她们的婆母长辈们则坐在一处很是清静的地方品茶吃点心,外头的事可以尽收眼底却又仿佛丝毫不曾关注的模样,只是在那早已老去的眸中间或闪过一道道旁人难以察觉的精光。
云苏携了良绣的手,微笑着走过去,在离四姨娘她们旁边不远的地方路过,却并没有丝毫的停留之意。
四姨娘准备好的灿烂笑意便刹那僵在了脸上。
“五叔祖母,四姑祖母,大伯母,苏儿给您们请安了。”云苏微笑着上前福身。
三位头发花白,却举止优雅的贵妇人便笑着起身,当中一个年纪似乎最长的笑呵呵道:“一转眼,苏儿都已经是为人妻的人了,老身真的老了啊!”
随即又笑道:“如今苏儿可是郡王妃了,可不兴给我们行礼请安了呢。我们这帮老骨头按规矩得给你行礼呢。”
云苏急忙上前扶着她的手臂,笑着道:“叔祖母说笑啦,苏儿怎敢让您请安?岂不是要折了苏儿的福气?苏儿还想多活几年呢,您快坐吧。”
本就是说笑,那位如今云氏一族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夫人也不客气,稳稳的坐了。
其余二人自然也是寒暄一番坐了下来。
云苏拉过身边的良绣,笑着道:“几位长辈还没见过府里的新夫人吧。”
三人眸中便闪过不同的情绪,左边看起来蛮温厚的那位大伯母开口道:“咱们来了好一会子,这位新夫人也来见过礼了,似乎大厨房出了些事,便匆匆去了,也未深聊一番。”
云苏自然知道良绣在云府的境地,因而并不惊讶,反是以极为天真的口吻道:“夫人本是天家贵女,在家中必是十分娇生惯养的,而今初来乍到便替父亲管家,难免要适应一番。苏儿在成亲王府可是不管家的,给我管也没那个本事,适才却见夫人的玲珑心思,不愧是天家贵女,寻常世家女子怎能想到?”
几人听了,却也觉得有理,今日的宴席的确少了许多拘泥,多了许多闲适和舒服。她们的夫家都是喜好风雅之人,几人本都出自书香风雅之家,因而对良绣倒是多了几分好感,更何况云苏方才可提说了,这位新夫人可是天家贵女!
喜好风雅是一回事,淡泊名利是一回事,不识好歹却是另一回事了。
世家夫人,活到这般年纪,哪一个不是人精?
坐在右边面容有些严肃的四姑祖母便道:“也是这个道理,倒是我们几个老的疏忽了,日后夫人若是管家遇到不妥之事,大可遣人来我们府里讨个主意,活了大半辈子,经的事儿也比你们年轻人多些,总是有所助益的。”
良绣急忙福身道:“良绣谢过几位夫人,夫人若是不嫌弃,唤一声良绣便是。”
四姑祖母的神色便有些不好看,“身为一府的掌家夫人,首要一点便是威严,你若太善,便是给那些奴婢们做大欺主的机会,误了自己也误了那些奴婢!”
良绣一惊,立刻沉了声音道:“多谢四姑母,良绣省得了。”
四姑祖母见自己并没有吓住良绣,才微缓了神色,“你也忙了许久了,坐吧,有些小事本不必亲力亲为的。”
良绣望了一眼倚在五叔祖母怀里冲自己笑的云苏,依言坐了。
云苏寻了精致的点心在三位老夫人每人嘴里喂了一块,才笑着道:“方才见几位嫂子跟四姨娘聊得开心,便没过去打招呼,不知几位嫂子见过了新夫人没有?”
大伯母轻哼了一声,“你这小丫头,就是个鬼精灵,她们跟四姨娘有什么好聊的,不过是见着诫哥儿了心喜,逗弄一番罢了。”
“倒是许久没见诫哥儿了,习青,去让乳娘抱过来,我瞧瞧。”云苏轻抚脸颊,不经意间往窗外那处仿佛十分热闹的地方望了一眼。
侍立在门首的玉绾微笑着望向习青,习青会意,恭谨道:“诺。”
五叔祖母慈祥一笑,轻声赞道:“苏儿身边的丫头们,个个是好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云苏只笑了笑,又捡了她素日爱吃的点心往她嘴边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