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七日,成亲王府的日子过得安闲而平静。
虽然王妃不在府中,虽然郡王爷又病了,虽然新娶的郡王妃也因在佛堂斋戒数日而身体虚弱的在自己的院中养病,但是这些都丝毫不能影响成亲王府的平静。
王妃不在自有郡主当家,郡王病了也是常事,郡王妃以前本就是合府当做主子的人,而今不过是让她在府中住的名正言顺罢了。
可惜,这平静终究在第七日晚饭时被天子的一道圣旨给打破。
大意是昌平郡王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太后明日在长乐宫召集了在京的宗室亲贵,要为新婚的二人举行认亲仪式。
云苏感叹一声,好日子没过几日便又要做些累人的事情了。
次日,云苏着了一身浅红底子、绣了许多富贵纹样的宫装,梳了飞仙髻,打扮成金玉贵气的模样同夜琛同乘轩车来到了太后的长乐宫。
本该新婚第二日便入宫谢恩的一对新人,却生生晚了十多天,就算他昌平郡王天纵奇才又如何?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
然而,天家的恩宠,却不是那些庸人可以预料的。
长乐宫,位于皇城之东,本是大衍开国之时的皇城所在。后昭武帝拓建皇城,遂重新修建,合为一宫,曰长乐,尊为皇太后颐养天年之所。
其占地,约皇城的三分之一,布局宏伟开阔,彰显泱泱上邦之威赫。
昭威帝年幼登基,时昭文帝皇后陆氏为皇太后,代幼帝执政,重修长乐宫正殿,为皇太后听政上朝之处。
正殿所用材质,皆为汉白玉石砖,赤色琉璃瓦,镶金砌玉,极尽奢华。屋顶之上有九只铜凤,高五尺,饰以黄金,下有转枢,可随风转动。
正殿之前,立有丈九金身神凰一座,凰鸟昂首向西,做鸣叫状,一爪一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有外邦使臣来朝,惊为神迹,皆传言陆太后乃神凰转世,以女子之身掌天下之事,实乃天命所归。
故而,陆太后在朝之时,长乐宫正殿亦称神凰殿。
累土为高台,九十九阶刻有百兽、百草、百花、百鸟图腾的汉白玉石阶之上,便是长乐宫正殿高二丈七、阔五丈的巨大青铜门,门上的浮雕,则讲述着天降神凰以济世救人、拯万民于水火之事。
陆太后在世之时,每日由三十位守门力士于卯时三刻鸡鸣时启,酉时关闭,曾有野史称此门沉重如山,守门力士越损过半之说。
究其根源,并非事实,然此门开启一次的确费力。
故而沈太后移居长乐宫之后,定下规矩:每年年节方开启正殿,在此接受君臣妃嫔、万民贺岁。其余时候,除了天子大婚,唯有嫡系亲王娶正室王妃入宫谢恩认亲之时,才会开启此门。
天子登基三年,并未大婚,成年的亲王也并未迎娶正室,故而正殿只为年节而开。
谁都不曾想到,昌平郡王于大婚之时犯病,连三朝回门都未,却在十日后携新王妃入宫谢恩之时,不仅未受责罚,反而得太后隆恩,开启长乐宫正殿,召集宗室亲贵,为新婚的昌平郡王夫妇举行认亲仪式。
这样大的场面,连云苏都是不曾预料到的。
夜琛见了,微微愕然之后便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云苏立在他的身旁,只得含了浅淡的笑容,步步相随。
一圈儿人认下来,云苏一个头两个大,只是跟随着夜琛行礼,然后便是微笑着立在夜琛身旁听那些宗室亲贵们的劝勉祝福之语。
不过,幸而今日在此的亲王只有四位,先帝的两位兄弟,恭亲王和慎亲王;先帝庶长兄之长子礼亲王,以及当今天子的兄长瑞亲王。
除了向他们行的是大礼之外,其余不过行平礼或点头之礼。虽然内中有几位郡王的辈分也很大,但云苏只是跟着夜琛行事,并无半分异议。
一个认亲仪式,便耗去了一个多时辰。
等云苏随着夜琛拜会完殿中所有的宗室贵戚之后再站到太后的面前时,太后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神采奕奕不见半分疲惫。
“好了,众人都散了吧,几位亲王和王妃留下便是。”太后挥了挥手,便一手执着夜琛、一手执着云苏往后殿而去。
正殿之后,有殿名曰崇德,是太后日常起居之处。
几位亲王并王妃便跟在了后头,一起入了崇德殿。
金华殿中,早有宫人在主位左右布置好席位食案,还未到用午膳的时辰,因而摆了许多精巧的点心和水果在案上,众人坐定,便有数位妙龄女子捧香茗而至。一时间,茶香萦绕,竟让云苏觉得少了几分疲累。
“皇嫂这里,总是有许多蕙质兰心的宫女侍奉着,我恭亲王府,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啊!”
最先说话的是恭亲王,一看便是久在富贵之中,体态富贵不说,一双眸子只在瞧着那些美貌宫女之时,才有光华闪过,其余时候,怕是用不上这双招子了。
他的身旁,并未有王妃跟随。
太后面上,并无不喜,只是浅笑道:“宜卿虽病着,但还有秋柔和娇容,素来都是最知冷知热的,就是茗画那也是先帝近前十分得力之人,她们调教的侍女,可不比素梅调教的差。”
恭亲王一口喝完杯中香茗,才以一种自认为魅力十足的低沉声音道:“太**中的宫女,自有旁处女子所不能比拟的气质,上次本王在御花园遇见一位名叫采萱的姑娘,仅是匆匆一眼,便令人此生难忘啊!”
云苏刚喝进口中的茶差点喷了出去,匆匆一眼便能知道人家姑娘叫采萱?难不成这位恭亲王是相术高手,一眼便可知过去未来?
恭亲王语罢,看似沉溺于过去的美好回忆而不能自拔,眼角的余光却在打量着太后的神色。
不等太后开口,便有脆亮的女声响起:“听闻宫中的两位贵人都有了身孕,臣妾还未恭喜太后的金孙之喜。”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慎亲王妃云澳举茶杯作敬酒状,她的席位离恭亲王较远,仿佛不曾听见恭亲王方才的抒情之语一般。
太后面上,便有笑意绽放开来,“云卿有心了,说起来,琛哥儿的新媳妇,还是你的娘家侄女呢!”
云澳便笑道:“能做天家的媳妇儿,也是云氏女的福气。”
语气之中,仿佛只是闲聊一般,并无半分受宠之态。
云苏便想起方才诸位亲王府备的见面礼,都是清新雅致之物,唯有自己的这位小姑姑,一如既往的送金子,那个金制的福猪扑满怕是有二十两重吧?捧匣子的小内侍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稍一分神,冷不防一人已站到自己和阿琛的案前,云苏急忙起身,貌似恭顺的垂眸立于阿琛身侧。
“琛哥儿,没想到你竟是我们几人之中最先大婚的,为兄甚是高兴啊!”
瑞亲王夜璋,生得气宇轩昂,且十分平易近人,并无半分亲王的架子。
夜琛面上便挂了三分揶揄的笑意道:“二哥非要挑个天下无双的女子出来,琛可不能为了等你而误了自己。”
夜璋便大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一记,转而对云苏道:“琛哥儿素来身体弱些,日后便有劳弟妹照料了。”
云苏微福,垂眸浅笑道:“妾身定当悉心照料。”
夜璋便点点头道:“弟妹也是个很不错的女子,琛哥儿有福了。”
转脸儿便又问道:“听说你与弟妹是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可是真的?我与你自小一同长大,怎的从未听你说起过?”
夜琛微赫,望了一眼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云苏,语气有些不甚自然道:“二哥十二岁便去了封地,三年前才回来,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怎能一一道尽?”
夜璋还欲追问,便有听起来略带野性的声音插了进来道:“二弟,这些话大可你兄弟们私下里聊,弟妹是新媳妇,可经不住你们这当面锣对面鼓的。”
全天下,能这样说话且敢这样说话的也只有礼亲王妃了。礼亲王妃乃是和亲而来的蒙古公主,个性自来不拘小节,也没几个人敢拘着她。
她这样大声一嚷嚷,反而全殿的人都听见了,太后当先大笑了起来,众人便也没了顾及,笑声不断,连在旁伺候的宫女内侍也垂着头偷笑了起来。
夜琛本来苍白的脸色,便挂起了一抹红色。
太后便指着他对夜璋道:“瞧瞧,你兄弟的脸都红了,他脸皮子薄,可别取笑他了。”
夜璋则哈哈大笑过一阵才向夜玦道:“母后给你求情了,姑且放过你。”说完,便一路大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云苏则被夜琛轻牵着袖角坐下。
待众人笑过一阵,夜琛才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道:“皇伯母,二哥今年可二十有一了,琛儿都娶亲了,二哥却连个侧妃都没有,您难道是最近只顾着皇兄那边的金孙,却忘了二哥这边的不成?”
太后便一副瞧好戏的样子望向瞬间蔫了的夜璋。
还没等太后开口,夜璋便起身拱手行礼道:“母后,前几日听说我母妃身体不适,也不知这几日如何了,璋儿便不在这儿用午膳了,去看看我母妃去。”
见他的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太后有些哭笑不得,“罢了,你这孩子年纪不小了,心却还跟个孩子似的,去看你母妃吧,反正此事即使本宫不着急,你母妃也会着急的。”
“谢母后。”
夜璋便一瞬间又成了那气宇轩昂的贵公子模样,优雅向王叔兄弟们行了礼,踱着方步往其生母端懿贵太妃的金华殿而去。
夜琛便望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本是最有实力和皇兄争夺天下的人,却偏偏早早跑到自己的封地,先帝发病了才回来。还从来不跟生母的母家有来往。
幸亏端懿贵太妃还有个老七和老九,否则定要被这个“不争上游”的儿子给气死。
不过,夜琛却希望这个二哥永远不要变。
又是一阵帝王家事的闲聊,然后是午膳,午膳之后便有太极殿的内侍长张福亲自来传话,说是陛下宣了昌平郡王并王妃去清心殿说话。
太后也有些疲累了,便道:“你们都下去吧,晚上也不必到我这儿来了。”
云苏和夜琛便并着几位亲王和王妃一同向太后行礼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