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阳大公主虽不是嫡出,却自幼得先皇喜爱,大公主府原是前朝一位亲王的府邸,先帝赐婚之后又令内府精心修葺,新添了许多精致景色,予大公主以充妆资。
驸马府与大公主府只一墙之隔,规格却只不过是公主府的四分之一。
云霁却是住在公主府的安怡园,清静雅致,只有几个伺候的小厮和两个大丫鬟。
新修的莲池便是傍了安怡园,更添三分雅趣。公主自己想要赏莲,却要从自己住的锦绣苑再行上片刻才至。
云苏见了这般情形,心中暗叹公主本是天之骄女,却一心讨好小叔,小叔却一味的躲在自己屋子里看书,怪不得每次见了公主都仿佛心不在焉似地。
既然这次他们夫妇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自己也一定要回个大礼才行啊!
想到此处,云苏唇角微勾,心中已添了几分计较。
莲阳大公主将云苏安排在了一处精致的院落,名叫挽香院,又使了身边的大丫鬟晨堇照顾一应起居。
“折腾了这许久,想来苏儿你也累了,小婶去安排许多好吃的,你先梳洗歇息一番,一个时辰后去锦绣苑用晚膳。需要什么东西只管支使晨堇去拿。”
云苏微笑行礼,“有劳小婶了。”
莲阳笑着拍了拍她的额头“你呀,在这府里不用客气。”
言罢,又吩咐了几句才带人回到自己的锦绣苑。
“公主您又何苦这般奔波?”她的贴身大丫鬟晨涟一边为她捶着后腰,一边不解而问。
公主为何把那云二小姐接回来,自己是知道的,可是后来又那般劳心劳力的做了许多面上看不出的事儿却让她觉得纳闷。
莲阳轻叹一声,“看她那懂事的样子,本殿不经意便想起当年的自己。你看看云府里的样子,她本是嫡女,却活得那般小心翼翼,本殿总归还有父皇怜惜,可她呢?”
“钟老侯爷回来之后,钟老夫人不是很是照拂这个外孙女儿吗?想来,她如今也不是太难过才是啊。”
莲阳摇头,“她若是个糊涂的,倒也落个安闲。以她的聪明,又怎能看不出钟府打的什么主意?钟老夫人若真的疼惜外孙女,又怎会收一个姨娘做钟府的义女?这样做,置她母亲先夫人于何地?置她这正室嫡出的小姐于何地?只怕,她如今的境遇,比董氏抬做平妻时还要难堪。”
晨涟滞了滞才道:“公主您心善,必会有好报。”
“心善?”莲阳冷笑,“在宫里能活得好的哪个是心善的?她若狠些,以她的手段,能容董氏和那四姨娘算计?不过是不在乎罢了,因为她有更深的仪仗,故而现在能被人算计走的,都是她所不屑的……”
晨涟自然不敢再多说一字,力度适中的为莲阳捶着。
自己是跟着从宫里出来的,自然知道,公主必是想起当初那段极隐忍的日子。而这位云二小姐如今,怕是像极了公主的当初。
无论理由如何,当董氏回府,得知二小姐已被接到公主府时,便知道,对于云府嫡系三房来说,一直旁观从未参与云府内院之事的三房女主人莲阳大公主终于站在了云苏的那边。
二房的顾荷,从没有选择过帮谁,却一定是要跟自己作对到底的。
现在连三房也站在了二小姐那边,自己若是继续得罪这二小姐,只怕便宜了四姨娘那贱人。
可偏偏这一次得罪二小姐,甚至整个云府的,是自己的叔伯兄弟……
董氏暗叹了一口气,自己似乎真的无能为力了,现下正是多说多错的时候,那人也应该听说了吧。
于是,在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董氏主动将掌家之权交给了四姨娘,自己素衣脱簪跪在正院先夫人的牌位前请罪。
云霆反而对她少了几分厌恶,却并没有阻止她的自罚。只是命五姨娘协同四姨娘帮着管事,一切府事则要由了四小姐云芝点头做主。
云家近几代以武功立于朝堂之上,素日韬光养晦却也没到那唾面自干的地步。
明日早朝,许久不曾上朝的云大将军自然会亲自上朝参那汝成侯一本。
驸马府内,云霁也取出许久不曾穿过的朝服,想起许多往事……
莲阳也在宫门落锁之前递了牌子,明日要入宫给太后请安。
汝成侯靠山再大,又如何能抗得过一个同气连枝的世家出手?
殊不知风云变幻间,一切早有定数。
却无人知道,一切事端的起因,此刻正躺在云二小姐的牙床之上气呼呼的喝一碗红枣阿胶补血汤。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是喝一碗阿胶罢了,至于吗?”云苏有些无奈的望着将一小碗阿胶喝了小半个时辰的某人。
“你竟敢!”夜玦小心翼翼的保持着伤口不动,以至于一句恶狠狠的话说的很没有气势。
云苏揉了揉有些钝钝的太阳穴,“你忘了,是你告诉我不能知道你的身份的啊,如此,哪里有什么敢不敢?”
调侃的语气,让夜玦有火儿也发不出来。
却蓦然看见她苍白的面庞,“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苏有些不解他这种别扭的语气,却知道此事自己做的的确大逆不道,有谁敢给真龙天子喝那女子才喝的阿胶补血?好吧,自己怕是那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可是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药既能补血又不引人怀疑了。
想到此处,云苏还是不自觉的露出一个带了些许讨好意味的微笑,“我没事,你现在可觉着好些了?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夜玦将喝空了的碗掷在一旁,说实话,此生此世自己都不会再碰任何枣味的东西了!
“罢了,你也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云苏顿了顿,才有些无奈的提醒道:“您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用给家人送了信,或者联系个什么朋友之类的吗?”
夜玦冷哼一声,“你这小女子,倒是不笨。”
云苏微汗,终于知道阿十的骄矜是传自何处了。
“放心,只要朕…咳咳…只要我没死,就该那帮人倒霉了!”夜玦咬牙切齿道。
云苏不置可否,但是事出突然,怕是那些人早有预谋的吧,还涉及禁军,那就是汝成侯也有参与了。突然就想起了已几日没有消息传回来的夜琛,犹豫了许久,还是出声道:“您知道昌平郡王怎样了吗?他,有没有危险?”
夜玦一顿,随即敛去面上情绪,“你放心,他安全的很。”
云苏舒了一口气,灿然一笑,“那就好。”
全然不曾看见夜玦眸底划过的波澜。
有时候,一霎那的错过便可注定最后的因果。
望着两个丫鬟搬来的硕大屏风,夜玦额角微汗,“你,也要睡这里?”
云苏吐了吐舌头,“不然呢?这里可是小婶给我准备的房间,我若不住着,岂不是引人怀疑?”
屏风另一侧,玉绾正忙着将软榻铺的舒服一些。
夜玦心中却燃起了一丝雀跃,却故作严肃,“不行,你还没有嫁人,怎能?”
云苏抽了抽嘴角,平日里和夜琛斗嘴的毛病就突然犯了,“放心,本小姐不会让您以身相许来报答的。”
“那昌平郡王呢?他不介意自己的未婚妻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甚至同室而眠?”夜玦笑的玩味。
云苏白了一眼明明是落毛的凤凰却没有一丁点儿自觉性的人,只轻飘飘的回了一句“阿琛才不会这么无聊。“便示意玉绾将屏风挡上,自己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之后便倒在软榻上睡着了。
今日实在太累了,与董臻对峙、舞刀弄剑不说,连午间的小睡都未睡,一直在想着干这干那,长这么大头一回累到倒头就睡。
玉绾有些无奈的帮她掖好锦被,冲屏风另一侧行礼道:“公子请恕小姐失礼,她今日实在太累了,奴婢就在门口值夜,您有吩咐喊一声便成。”
夜玦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也无怪这几个小女子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几乎毫无防范,现在的自己,伤口已经止了血,却还是不能搭理动弹,不过那样上等的伤药自己只赏赐给过夜琛,却被这些小女子们当做普通伤药来用……
难道就是所谓的因果?
夜玦摇了摇头,这样的夜,真适合失眠啊。
云苏并不知道,深夜,在她酣然入睡之后,隔了一道硕大屏风的另一侧,倚在床上的男子眸色幽暗、低吟浅叹:“虽非倾国倾城,然却活色生香。”
年华老去的长安大帝总会在午后喝一小碗儿红枣汤,那个味道盘桓在舌尖时,总会让他想起那个不倾国、不倾城,却活色生香的小女子在时的情景,明快而温暖,像冬日的阳、夏日的风、春时的杨柳依依、秋天的朗朗晴空。
生在不自在的帝王家,却唯一让他能感到自在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