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步步生莲华
时间,凝滞在那一刻,终于,董臻轻蔑一笑,准备强闯。
就在董臻下定决心要硬闯进去搜人的时候,低缓的男声悠然而至:“我还从不知道,云家何时成了禁军的校场?看这阵势,董将军手上的禁军怕是全部出动了吧?”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问话,却让董臻背上起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云苏心中一松,笑盈盈的望向缓缓走近男子,丝衣高冠,隽逸出尘,一双眸子,星光璀然,但是一眼望去,便已让人为之倾倒。
当他一步一步悠然昂首走进来时,云苏心里自然而然的想起一句话“步-步-生-莲……。”
第一次见到小叔,自己刚学会这个词,呆呆的看着仿若世外仙人的小叔走进来时,便不由的说了出来。
母亲在一边笑的十分开怀,小叔却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
心中却有莫名的感觉,就算小叔的样子再凶,都一定不会和自己生气。
董臻暗暗一惊,此人气质非凡,必非常人,为何自己此前从未见过?
云苏收剑,一直提着的心落回肚子里,吐了吐舌头,眸中泛出欣喜,“小叔!”
云霁缓缓走到云苏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才皱眉道:“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动起剑来?云家的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云三爷先微笑示意云府众人安心,才转回身面向董臻,双眉轻挑,“久不上朝,朝中又多了一位新贵,连云府都能被带兵围了搜查,不知董将军如今官居几品?”
“董臻,禁军左统领,正三品!”董臻沉声道,他自眼前这仿佛漫不经心却卓尔不群的男子身上感到了莫名的压力。
云三莞尔,苍生亦为之心折,“汝成侯近来可好?”
董臻心中疑惑,自己并不知道侯爷与云府中人有什么交情,想来,侯爷出身寒门,又怎会和云氏这样的世家望族结交?因而心中稍定,“侯爷自然安好,还请这位爷不要阻了在下办公事。”
“爷?”云三微愕,随即抿唇而笑,向云苏问道:“苏儿,小叔是不是很久没在外头走动了,连禁军都没人认识我了?”
云苏顿了顿,才接道:“禁军三年一换防,小叔辞官六年,原先禁军之中的旧识只怕都已换了许多地方。”
董臻又不是个笨的,自受汝成侯重用以来,自然也是下心力学过些人情世故的,云府嫡系有一位驸马爷,曾经在禁军担过官职,莫不是此人?
便敛了面上情绪,肃然行礼道:“董臻见过驸马爷,但此事关乎圣上安危,末将务必要将刺客搜到才肯罢休!请驸马爷赎罪。”
云霁眉头微皱,“刺客事大,我自不会阻你,你又如何就认定我侄女的闺房之中会藏着你所谓的刺客?自古以来,只有欺君、谋逆、叛国等大罪,才会祸及内院,你如今不过是搜查刺客,便要如此行事?”
“驸马爷请息怒,末将一心只为江山社稷、圣上安危,此刻,就算那刺客躲进了驸马府中,末将拼着一死,也是要擒拿那刺客归案的。还望驸马爷体谅。”
云霁太阳穴有些突突的跳,正欲开口,已有冷然女声传来,“怎么,你这小小的禁军统领要治我莲阳窝藏刺客、图谋圣上之罪不成?”
董臻只觉背上一寒,已有内监高呼,“莲阳大公主驾到……”
众人皆行礼以迎。
董臻跪在那里,只觉冷风自耳边袭过,莲阳大公主的绯色霞帔自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缓缓划过,金丝绣制的凰鸟图腾在阳光下耀目而刺眼,照在禁军乌色的铠甲上,令人不自觉便胆寒倒退几分。
莲阳亲手将云苏扶起,“苏儿,自家人不必客气。”
云苏微赫,“想不到会惊动小婶,是苏儿的不是。”
莲阳在听到那一声小婶时,眸中早已万分柔和,柔柔的望了一眼云霁,才转过身子,向着一片跪着的众人冷声道:“本公主可不敢受你们的拜,此刻在这里拜了,来日还不知如何编排本公主呢!”
董臻微惊,称罪道:“末将不敢。”
“不敢?”莲阳冷笑,“本公主的夫君不过在你们要搜查侄女的闺房之时拦了一句,便成了窝藏刺客之辈,怎的?我堂堂皇族要受尔等欺侮不成!你们眼中可还有圣上和先帝?”
众禁军大惊,不等董臻回话,已山呼赎罪,连连拜倒。
董臻无奈,只能拜倒在地,“末将绝无此意,万望公主已大局为重,待末将搜到刺客,再向公主请罪。”
莲阳面上便染上一层薄怒,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克己守礼,从未恃宠生娇,但是被如此冒犯还真是头一回。
“董将军如何就认定那刺客会藏在云二小姐的闺房?”
“既然没有刺客,搜一搜又何妨?正好还云二小姐一个清白!”
这一次,不等莲阳发话,云霁已然怒了,“云二小姐何时需你还个劳什子清白?你这么说置我云氏于何地!”
莲阳亦怒,不过还算冷静,“哼,你一个小小禁军统领,未免太过张狂!”
董臻心中,却有一种隐隐的兴奋,虽然跪着,却挺直了背扬声道:“公主和驸马自不会跟在下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一般见识,可挡在此处却又是何道理?难不成真的怕在下这个小小的禁军统领搜出什么!”
莲阳怒极反笑,此刻那个小小武将的模样令她想起往昔宫中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奴才,当年也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内侍首领,那样羞辱自己的生母,以至于她大病一场,郁郁而终。纵然自己只见过她几面,却还是对那伙子卑鄙小人深恶痛绝。
也许是感觉到她的颤抖,云霁上前了小半步,将莲阳护住,才冷笑道:“好啊,本驸马今日便让你搜,你若搜不出,本驸马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承担这冒犯皇族,冲撞公主之罪!”
董臻微顿,暗道自己是否太过冲动?不过事已至此,已由不得多想了。
“若搜不出,末将自当向公主驸马赔罪。”
玉绾心中着急,望向云苏,云苏也看了她一眼,眸子不经意间泻出一丝担忧,随即微微一笑。
已有隐隐的喧哗声传来,是云府的下人们高声呼喝的声音。
董臻眉头微皱,“怎么回事?”
一个禁军匆匆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粗使婆子,“将军,不知怎的,有几间屋子走水了。”
那两个粗使婆子狠狠的瞪了那军士一眼,才大呼着跪倒在门口,“小姐赎罪啊,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闯进了绣房,奴婢们拦也拦不住,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不说,还碰到了灯烛,将绣房给点了。奴婢们被拦在门外,眼看着他们将绣房给烧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玉绾颔首,随即换了一副焦急的样子道:“小姐的嫁衣还在侧面的厅房里放着呢,你们可收仔细了?”
那两个婆子便哆哆嗦嗦道:“回玉绾姑娘的话,管事的带人救火及时,保住了库房,可三间正房里面的东西都烧了,小姐的嫁衣也……”
云苏便皱眉道:“怎么,难道?”
一个婆子小心翼翼道:“管事的见那嫁衣烧成那个样子,一口气没上来栽在了那里,绣房此刻正是手忙脚乱。”
“难道无法修补了?”云苏认真问道。
那个婆子哭号着、断断续续道:“上品的天罗锦只烧的生下一个边儿,连衣服的样子都没了……绣娘最近在为小姐赶制嫁衣,这才在一旁点了灯烛,故而那火,便是着在嫁衣上好端端的要完工的嫁衣,全毁了……”
云苏站了许久有些累,身子微微向一边歪了一下,莲阳却误以为她被吓到了,连忙亲自将她扶住。
云霁却神色不豫的望着董臻。
嫁衣被毁,可大可小。云苏出嫁在即,却被毁了嫁衣,晦气只是小事,却是生生往云府面子上抽了一个耳光,若是善了,日后云府世家威仪何在?岂不是任何宵小之辈都可以随便闯进来?
“来人,去请巡城御史,我云霁倒要看看,堂堂京师、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云霁森然的声音令莲阳都打了一个冷战。
有时候,所谓的世家荣光,容不得任何人玷污。即使是云府最不拘凡俗礼节的云三爷,在被人闯进家门还肆无忌惮的放火烧了即将出嫁的侄女的嫁衣之后,亦奋力而起,势要灭了这个敢给云府难堪的小小禁军统领。
云苏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汝成侯权势鼎沸,亦不敢当面拂了公卿世家的面子,他的长女,不也入了瑞亲王府做侧妃?次女亦定了华国公府……说到底,烈火烹油若先帝钦命辅政的汝成侯,出生布衣,以一己之力拼得一世之功,功成之后,还不是停糟糠之妻,另娶名门闺秀?
一个小小的董臻,官宦人家之后,又是何故此般不知好歹?
想到此处,云苏忽然就打了个寒颤。
扶着她的莲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苏儿莫怕,自有小叔和小婶为你讨回公道。”
云霁前行半步,回头向着莲阳,声音微缓,“苏儿这里,就有劳殿下了,子昱去去便回。”
莲阳本欲亲自闹上一闹,听得这一句话,顿觉心中温暖无匹,因而温柔笑道:“夫君且去,妾身在此陪着苏儿,你尽管放心。”
云霁点头,将她鬓角的一缕碎发绾到耳后,方转身,挥袖冷眸,当先走了出去,“董将军,今日之事我云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顷刻之间,沁芳院内的人便走了个干净。
云苏望着瞬间空了的庭院,顿了顿才道:“小婶,此处方才那许多人弄得污浊的很,我是不愿意再待了。”
莲阳只想着云苏虽然素日沉静,但毕竟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家,先是强撑着一口气挡住了那将军和许多的禁军,此刻,嫁衣都被毁了,哪里还能再在此处待下去?
“没关系,我府里正新修了莲池,苏儿去住几日可好?”
云苏勉力而笑,“打扰小婶了。”
莲阳笑的温和宜人,“无妨,你留个丫鬟收拾一下箱笼,我们这就去公主府。”
云苏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嫁衣被毁乃不祥之兆,苏儿现在身上晦气的很……”
“苏儿!”莲阳冷声止了她的话头,却是向着四周道:“禁军仗势欺侮我皇亲贵戚,你小叔势必要同他们讨个说法,他们行事不端连未嫁贵女的嫁衣都敢轻易毁坏,早该惩戒一番,同你何干?你不过是受了殃及之祸罢了!”
云苏向玉绾使了个眼色,“小婶,是苏儿想岔了,玉绾,你去将我惯常用的东西收拾了,咱们去公主府叨扰些日子。”
玉绾应了是,行礼退下。
半人高的三个大箱子,自然不会让莲阳公主觉得反感,她自己去佛寺持斋一日都会带几大车东西,她的皇妹们自然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世家贵女,便要有世家贵女的派头风仪,素日云苏太过随意,亦不喜欢亲戚间走动,才让莲阳觉得不甚亲近。
如今,自己的夫君却因了她而对自己不在那般疏离有礼,自己自然要将她好好供着。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夫君最疼爱的,就是他大嫂所生的唯一女儿,仿佛还受过托孤之意。只不过后来尚了自己,他只顾郁郁寡欢而忘记了本有的责任。
由此,聪明的莲阳大公主推断出今日之后,夫君必然对这个侄女儿心怀愧疚,自己若能在此时一起弥补,夫君必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想到此处,莲阳看着云苏便越看越喜欢。
云苏心中装着事儿,自然没发现自己这个小婶儿的小算计。
即使发现又何妨?莲阳大公主爱慕云三爷举世皆知。
小叔不喜欢的不过是权贵束缚,若他真的能跟大公主琴瑟和谐,云苏自然不会在意是否被利用。
莲阳大公主自幼聪慧,品貌皆优,天子之骄女也。
同风姿卓绝的云三爷配在一起本就是是金玉良配。
只不过,云三爷有心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