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本该是云府三少爷的满月之日,却正正是云老太爷的生忌。董氏便提议,携了几位男丁和刚出生的小少爷一起去伽蓝寺持斋一日。
云老太爷生前,曾在伽蓝寺挂名过,故而云府年年都是要奉上许多香油钱的。
云霆也久未去过伽蓝寺,董氏的提议正合他心意,商定之后,一大早,便带着云家三位少爷和四姨娘浩浩荡荡十几辆车马往伽蓝寺而去。
云苏自然因为婚期在即躲了清闲,旁人和董氏自己却都以为是削了她的面子,她也懒得跟她们计较。
只早起乘了一辆青绢小车往一街之隔的云公祠去进了香。
这是云苏自小的习惯,以往钟夫人常常带她来此进香,以求先祖庇佑。而自阿琛走后,云苏总觉得心中烦闷,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故而来向先祖云公祭拜,以求夜琛平安。
只是这一次,有事的并不是夜琛。
当云苏看清那个满是血迹的人时,玉璧已将她护在身后,软剑出鞘,带着些许凌厉,更多的却是防备。
云苏止了玉璧的剑意,仍然沉浸在方才的震惊内,自己断然不会认错人,但如果没有认错,谁敢把此人伤成这样?
无论如何,自己必须马上救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玉璧看自己主子眸光变幻了几瞬,已知她心中所想,虽然不解,却仍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将那人给救了,她知道,自家主子从不轻易做决定,一旦做了决定,昌平郡王都改变不了。
只能自己小心谨慎些,不留下任何对主子不利的蛛丝马迹。
而云苏她们刚走不久,大批禁军便赶到了这边的大街,自然是沿着血迹追踪。不到半个时辰就将附近的百姓家都搜遍了,只剩云府。
而云府,正迎来数十年来,少有的境况。
所谓世家荣光,一朝盛时容易,几代不衰则难,正是所谓的创业不易守更艰。
近三五年,朝中新贵,汝成侯座下第一得力之人,正是姓董,恰恰就是董氏的叔伯堂弟。这也是董氏在云芙做下那样的恶事之后,董氏还能坐稳云府当家夫人的原因之一。毕竟,没有任何名门世家愿意同朝中新贵的亲信交恶的。
故而,各家对于董氏这些年的行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她既没有害死先夫人留下的嫡女,明面上的行事算得上滴水不漏,挑不出什么不贤失德之错。皆因她的兄长不过四品闲官,堂弟却是掌着禁宫守卫的天子近臣。天子近臣直升为股肱之臣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何况,云府唯二的两位公子都是董氏所出。即使四姨娘生了三公子,董氏所生的长子已经成年,便是云氏一族未来的掌权人。
云芙去别庄,名义上也是去养病,董氏前段日子的禁足亦是说成了养病。
在外人眼中,董氏依旧是云府的当家夫人。
所以,当董臻在得知云大将军和董夫人都不在府中时,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下令围了云府,亲点一队人马入府搜人。
比起那人跑了,得罪那名义上的堂姐夫已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小姐,有禁卫将咱们府围了,领头的是二夫人的娘家堂弟董将军,正让内管事将下人仆妇们都聚到正厅,说是追捕的刺客窜进了咱们府里,要搜查咱们府呢。”玉珠匆匆跑进来,清秀的面容上有着一丝慌乱,声音却还算稳。
云苏眉头微皱,怎么来的这么快?
榻上那人背上的伤口在玉璧的迅速处理下已经包扎好,却并未立时止血,还有隐约的血迹透过包扎的白布冒出来。
那样狰狞恐怖的伤口,竟然出现在他的身上,此事有多凶险,不言而喻。
“璧儿,你在此守着,擅入者,杀无赦。”云苏沉声道。
夜玦挣扎着想要站起,“不行,董臻定是奉命而来,要夺了……我的性命……”
云苏看向玉珠,“去熬些补血的汤药来。”
待玉珠下去了,才轻声道:“公子请放心,只要不是叛国谋反,云氏断然不会容许外人闯了女子闺阁。”
夜玦本欲反驳,却蓦然望见那一双灿若星华,宛若清潭的眸子,便从心底想要信任起她来。
“若在下此次侥幸逃出生天,必定涌泉以报小姐恩情。”
云苏有些好笑道:“我可不需要什么涌泉以报,算起来,咱们没准儿还是亲戚呢。”
说罢,亲自和玉绾将床前的屏风展开,如此即使进了内室,也难以一时看清楚屋中情形,不外乎以防万一。
夜玦安心的趴下,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隐隐痛着,明明是这般危险的情形,却莫名安心。
这边,云苏命沁芳院的丫鬟们都回避了,只留下几个粗壮婆子立在廊下,又吩咐了玉绾几句,便在用作待客的外厅正座了,一偏头,便能看见侧面的多宝架上,正中陈列的那柄斩风。
沁芳院离正院极近,若是正院开始搜查起来,不过片刻功夫就搜到了。
所以,当一名校尉带着人闯进沁芳院的院门时,当庭负手而立的少女傲然回身,眸若冷电,“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我云府内院!”
校尉心惊,心知此女必定不是常人。
转念间,已有绿衣的女子带了数十名护卫匆匆而至,将那少女护在中央。
“大胆,你们不经通报,闯我云府内院,该当何罪!”玉绾素日文静,今番也不由皱眉怒斥。
眼见不妙,那校尉早已命人去请董臻。
董臻来时,便见自己手下禁卫正和云府护卫对峙着,云府的护卫个个紧握刀鞘如临大敌。
便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校尉忙道:“将军,这位是云府的二小姐,质问我们为何擅闯云府内院,弟兄们一时不敢擅作主张。”
董臻往前而去,便见眉眼冷极的少女冷冷的看着自己。
不由停下脚步,笑道:“贤侄女不要误会,我是你的堂舅,是奉了汝成侯之命搜查刺杀圣上的刺客,你父亲母亲不在府里,一时情急,才直闯了进来。你且令护卫退下,等捕了那刺客,堂舅再亲自向你父母赔罪。”
云苏冷笑,“绾儿,去看看对面的是本小姐哪位堂舅?”
玉绾便在一旁道:“小姐,老侯爷是独生子,夫人并没有什么堂兄弟在世。”
继而转向董臻,笑容中便带了三分不虞,“不过,二太太的娘家,倒是有不少,也算得有些来往的亲戚,只不过,董氏家的兄弟,还不配我家小姐呼一声舅父!”
云苏在心中暗道,这丫头骂起人来还是挺利落的,也没失了大家风度,回头得好好赏赐奖励一番。
董臻的面色微沉,很快恢复如初,噙着一丝笑意道:“倒是本将军高攀了。这也无妨,只是你不过闺阁中人,又无封诰在身,藐视官威,妨碍禁军公务又该当何罪?如因此跑了那刺杀圣上的刺客,又有几条命可以赔?”
玉绾一愣,强迫自己不去看云苏的眼色,壮着胆子大声道:“将军?您也别吓奴婢这小女子,我云府也不是没出过将军!我家老爷现任镇南大将军,老太爷故去时,更是追封为天品镇国上将军,几十年来,我云府两代主人征战沙场,也从未将公务办到别人家的内院去!更何况,我家小姐并未阻止阁下搜查,只这里是当朝镇南大将军的府邸内院,阁下就是没有圣旨,好歹也要有个兵部的手谕,就这么贸然的闯进了,谁知你是不是借故找我云府麻烦,毁我内眷清誉?”
一番说辞,天衣无缝,不仅抬出了两代大将军的名号,还坐实了董臻的理短之处,偏偏董臻一时还真的难以反驳。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将军不会同你们多废话,今日这府是搜定了,就算他日云大将军告到圣上面前,在下也会奉陪到底!”
“你!”玉绾气极,柳眉倒竖,正欲斥责。
“绾儿。”云苏微笑唤道。
玉绾有些不甘的退下,自己还是没能将人挡住,要小姐亲自与这蛮人说理。
“董将军,云家后辈,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事急从权,您要搜府小女子们自然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
董臻微微诧异,“哦?云二小姐同意我们搜府?”
云苏正色,“将军手握禁军,自当为君分忧。只不过,搜府可以,却休要踏入此院半步。”
董臻皱眉道:“二小姐既然同意搜府,又何苦不让人进这院子?”
“除非……”董臻微笑,别有意味的道。
云苏眉头微挑,“这里是本小姐的闺房重地,我父亲都从未踏入一步,将军难道不知男女大防?今日若叫你们进了这院子,他日我云苏还如何做人?”
语至最末,已然不悦。
董臻一愣,他自小在军中,对于这些世家礼节确实不甚在意。可是,万一那人就藏在这院子里呢?若那人走脱,自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相较之下,得罪云府似乎变得不那么严重了,若是那事儿成了,区区一个云府算得了什么?
那一日,其实云苏自己都不知道会掀出那么大的风浪,她只是尽力想要保全一个对于阿琛来说极为重要的人。
所以,当董臻挥手下令禁军硬闯时,云苏广袖飞扬,一柄青锋宝剑直指不远处的董臻。冷笑道:“此剑名曰斩风,乃我云氏先祖随开国圣君平定天下所用,先祖有训,犯夜氏天下者,辱我云氏者,云氏后辈将持此剑以死捍卫之!很好,上一次动用此剑,还是我祖父天品上将军平定南疆之时,将军如此咄咄相逼,休怪云苏以血祭剑!”
那句反夜氏天下者,正正戳中董臻心中不轨,刹那便有些慌乱。随即想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将门之后,几分血性是有的,哪里又真的敢杀人?
那些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儿们久在富贵锦绣堆里,若真刀真枪的干起来,怕是连刀都握不稳。自己又岂能被一个小女子唬住?
云苏淡然的看着董臻双眸变幻,惊疑之后,转而被一丝轻蔑代替。
握着剑的手不由微微紧了,若真的打起来了,这些护卫不知能拖多久?
阿琛放在自己这里的暗卫此刻也应该去报信了,若不得已,今日这沁芳院怕是要染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