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不久之后,夜琛悄然离京。所带皆是心腹,留下追风镇守后方。
这一日,淳意命人在房里放置了许多冰釜,总算有了一丝凉爽,便令贴身丫鬟黄鹂置了了一辆同样凉爽的一辆马车去请云苏。
夜琛走了五日,云苏除了偶尔傍晚去探四姨娘和诫哥儿,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空旷通风的大书房里。
丫鬟们在屋外的青石地上洒了许多遍井水,暑热倒也并不是那么难捱。
淳意那丫头却是难得相邀,这一次她醉心于习武竟有将近半年,连成王妃都觉得十分诧异呢。淳意郡主自来不喜花草,故而她的婵园里多是高大乔木,夏日成荫,极是清凉,更不用说那满屋子冰釜成列的阵式了。
云苏到时,她正倚在榻上小口的抿着冰镇的玫瑰露。
见她进来,也不起身,只是嚷嚷着,“纷儿,快去取小老头送来的莲蕊饮来,若不是我说苏儿姐姐会来,他还小气的不肯给呢!”
云苏撇了撇嘴,“你哥哥亲手摘的花蕊,一共也就晒了几两罢了,偏你个不知好歹的一次便用了大半,他会再给你才怪!”
淳意抽着嘴角坐起来,忿忿道:“就知道论讲道理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们二人。”
不过,别人也很难说的过我。淳意在心里偷偷说道。
云苏自顾自找地方坐下,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不得不说,这种天气,淳意这里可是个极好的去处。
“这几日怎得不习武了?”云苏随意问道。
不料淳意先是突然沉默,随即笑道:“因为师傅跟哥哥去办事了呀。”
“哦?”云苏笑的意味不明,心中升起一丝必有隐情的直觉。
但是以她对淳意的了解,这丫头不会就算真的被猜中也会犟嘴不承认的,索性晾着她,她会自己主动说出来的。
因而也没有继续追问,话锋一转道:“姨母最近在忙些什么?”
“母妃这几日把她前几年建的冰窖开了,倒冰生意做得热火朝天呢。”淳意随意道,早已习以为常。
云苏微微一笑道:“所以你觉得无聊了才找我来?”
“当然不是!”淳意立马撅了嘴,“当然是叫你来一起乘凉、饮冰露了。难不成你很想在那府里待着?”
语意一转,不忿道:“我可听说了,今年你虽换了院子,却是连冰都没有送的!”
“凭什么我们成亲王府合府供着的人,到了云府连个姨娘都不如了!”
云苏无奈,翻着白眼道:“好了,别损了你好不容易才练成的端庄样子。”
淳意扫了一眼伺候在旁的几个丫鬟,都是心腹,或偷笑或垂眸,都是素日的脾性,这才缓了神色。
“你也太逆来顺受了!”
“我?”云苏挑眉,“淳儿也这么觉得?”
淳意才惊觉自己失言,耸了耸肩,“当我什么也没说。”
她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哥哥的厉害,更加知道这个表姐的智谋决不输给哥哥,却不太明白她先前不处置董氏,现在又纵容那个四姨娘是为何!
“姨母最近没有去探望外祖母?”
“好像母妃说明日会去一趟钟府,我嫌太热了,就不去了。”
云苏笑笑道:“那明日我们一起去探望江二奶奶如何?”
“咦?荃姐姐好像是?”
云苏肯定的点了点头,“你呀,还以为你成了个武痴呢,原来还是知些事儿的。”
“那我要给小外甥准备些什么礼物呢?笔墨纸砚?还是钗环玉镯?”淳意一下子高兴起来,总算有些事情可以让她忙活了。
云苏素日知晓她的性情,也不打断,懒懒的躺在那里看她兴冲冲的挑选着要送的礼物,全然不提云荃的孩子要出世也是明年的事。
“红菱,王妃此刻在小花厅吗?”云苏冲一个着了红色裱子的丫鬟一笑,问道。
红菱垂眸敛衽,恭敬道:“回小姐,王妃此刻正在小花厅听管事们回话。”
“你派个小丫鬟去瞅瞅,若是管事们回完事儿了,我去给王妃请安。”
“诺,奴婢这就去安排。”红菱温柔一笑,退了下去。
她身后的玉绾望着向来性情温柔、处事和顺的婵园大丫鬟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察觉到异样的云苏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绾儿,怎么了?”
玉绾一惊,随即垂眸,低声道:“奴婢只是忽然想起,红菱姐姐比玉罗姐姐还要大几个月,已经十八岁了。”
云苏悠然的用金匙搅拌着撒了白砂糖的果子露,缓缓道:“玉罗前儿来信了?“
“是的,玉罗姐姐前儿来了信儿,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名儿叫招财。”
“玉罗十五岁便放出府配了壮实,和奶娘替我管着母亲留下的几个庄子,如今三年抱两,奶娘一定乐得不行。”
“何嬷嬷也说,等玉罗姐姐出了月子,便来给小姐请安。”
云苏微笑,“你是正月里的生辰,比我大了三个月,过了今年年节就十六了,也该嫁人了哦。”
玉绾微惊,随即释然,笑道:“小姐您又拿奴婢打趣儿,奴婢不过是见了红菱姐姐那般美丽温柔的样子一时有些多虑罢了。”
云苏惬意的呷了一口果子露,“罢了,婵园的事情自有淳儿自己做主。”
“是,奴婢省得了。”玉绾接过她手中的杯盏。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红菱不急不慢的走进来行了礼道:“小姐,管事们此刻应是回完了事,小丫头才走到花厅那里便望见管事们出来了,便一溜烟儿跑了回来。”
云苏微笑起身,“如此,那我便去给姨母请安了,你跟郡主说一声。”
红菱恭敬的垂眸行礼道:“诺。”
云苏便往成亲王妃的小花厅而去。
身后的玉绾笑着将一枚银锭子放进红菱手心,“有劳姐姐了,这是小姐赏给几位姐妹用些点心的。”
红菱微笑着接了,“辛苦妹妹了,方才我已叫了软轿在门口候着。”
玉绾随即与她互相行过半礼,快步追上云苏的脚步。
却没看到红菱温柔笑着的眸子中,一闪而逝的阴蜇。
小花厅里,云苏以为王妃一个人在休息,便像素日那样直接推门而入。
未料却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有些愕然的唤了一声:“姨母,我还以为管事们已经回完话了。”
钟娇见是云苏,收起了面上的不虞,对着下首坐着的中年男子道:“福安,你说的我知道了,一路辛苦了,今日先去休息吧。”
面孔有些黝黑的中年男子沉默的点了点头,冲她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往外走去,经过云苏时,云苏微笑着朝他点头,意料之中的一个敷衍的眼神罢了。
钟娇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云苏吩咐身后的玉绾道:“我陪王妃说会儿话,你到外面候着吧。”
玉绾点头,贴心的将门合上。
云苏上前,挨在钟娇身边坐下,微笑道:“姨母,出什么事情了?”
钟娇回神,苦涩一笑,随即道:“没什么,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
又道:“我不是要李嬷嬷候在外面的吗?你没见到?”
云苏微微愕然,“我来时,外面没人,红菱说管事们都已经走了,我这才过来的啊。”
钟娇当年再不谙世事,也是做了十几年成亲王妃的事,没有心机不代表没有脑子。想了想才叹了口气,“那红菱丫头是不能留了,年纪大了竟起了这样的心思,她以为让你撞破我和陌生男子私会,就能离间我们?”
“姨母。”云苏唤了一声,“您真是太……怎能这般说?福安叔听了,怕是脸会更黑了。”
钟娇噗呲一声笑了,“哈哈,那样的场景我想起来就觉得十分好笑呢!”
云苏无奈,她这姨母的心性就像个孩子,幸亏成亲王府里她作主,否则搁在别的府里早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好了,你这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又想让你姨母干什么呀?”
云苏含笑道:“还是姨母了解苏儿。”
钟娇便一脸好奇道:“何事?”
云苏便将钟府将四姨娘认作义女及自己的推测说了一番。
钟娇听过,抽了抽嘴角,“这还真像你外祖母的算计。”
云苏微汗,钟娇嗔道:“你姨母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放心,有姨母在不会让你外祖母太过分的。”
“您心里有个底儿就好。”
“木已成舟,自然不能不认四姨娘当义女,但是却有办法让她不把主意打到诚哥儿身上。”钟娇笑的宛若一只狐狸。
云苏抽了抽嘴角,尽管从小看到大,但她还是不能把这样狡黠的女子当成素日那端庄高贵的成亲王妃。由此可见,淳意其实是尽得其母真传的,明面上端庄高贵无懈可击,私下里却着实可爱。
“什么办法?”云苏学着夜琛素日同钟娇说话时的模样,装作一脸好奇的样子。
“哈哈,你难道忘记了你舅舅有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儿吗?诚哥儿可是还没有定亲呢,我这做姨母的说合一下又何妨?”
云苏适时的做出崇拜的表情,“姨母的办法果然妙,表妹嫁给了诚哥儿,亲上加亲不说,外祖母似乎更疼爱表妹些。可是,舅母不同意怎么办?”
钟娇略想了想,道:“放眼天下,云家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世家贵族,家中人口又简单,你表妹如今可挑的人家可不多了,如此想来,诚哥儿倒是十分的合适呢。”
云苏唇角微勾,“那可全靠姨母了。”
钟娇露出得意的笑容,“放心,明日我恰巧要去探望你外祖母,此事包在我身上。”
正说着,淳意大呼小叫的从外面一路进来,“好你个苏儿姐姐,竟然来看母妃也不告诉我!”
钟娇立刻恢复端庄王妃的样子,慈笑道:“淳儿,不可无礼。”
淳意朝云苏吐了吐舌头,挤到钟娇另一边坐下,撒娇道:“哼,苏儿姐姐一来了母妃您就忘记我才是你亲闺女了。”
钟娇假意用力在她额头敲了一记,眸子微不可察的在跟她进来的红菱身上划过。
“好了,好了,就知道吃你苏儿姐姐的醋,你哥哥不在,今儿你们都在我的福园里用饭吧。红菱,去跟厨房打声招呼,不必送郡主的分例到婵园了。”
红菱垂眸行礼,“诺。”
离去时,眼神若有若无的扫过云苏,隐隐夹杂了一丝失望。
成亲王府,谁不知道今日的小姐,便是往后的当家主母?
红菱从一开始就知道,却总是不甘。
凭什么她生来就是小姐命?还可以近水楼台和郡王定了亲?自己从小和郡主兄妹一起长大,郡王却从未在自己身上停下过目光。
他的目光,总是凝注在她身上,而她却浑然不觉。总是那样故作淡然的假笑着,惹郡王心疼……她总是频繁的出现在成亲王府,有她在,即使她只是淡然的在一边假笑,郡王和郡主的心思却都是时刻注意着她的。
红菱总觉得,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去憎恨云苏。
当她知道王妃要把她配给一个外院的年轻管事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一个人活着,心却死了,要么在绝望里度过余生,要么用尽一切去疯狂的报复。
不久之后,云霆在陪钟老侯爷品了一下午雨前龙井,一回府便张罗着三媒六聘,大张旗鼓的同钟府为云诚定了亲。
钟府,棋院,钟棋闺房。
一行簪花小楷静静书于彩笺之上:吾弟名诚,字尔逊,堪为棋妹之良配。
钟棋望着那彩笺出神许久。
那是在自己使了心腹丫鬟去探云苏口风时,云苏的回执。
云诚,云尔逊,云苏的弟弟,所以堪为我钟棋的良配?
那昌平郡王也是你云苏的良配吗?
钟棋冷然而笑,将彩笺投入香炉,焚为灰烬。
云府之中,董氏身体大好,云大将军权衡利弊,还是让她重新掌管了家事。
四姨娘则迁了另一间宽敞中正的院子,钟府的义女,自然是云府的贵妾,有资格亲自教养云诫,想来,这也是四姨娘动心的理由之一。
试问全天下有哪一个母亲会愿意将自己十月怀胎的骨肉养在别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