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染红天空,剑王城北边的大海翻腾拍打着山石,南边的森林被风拂过,层层叠叠的绿色向远方铺开。
各家的饭菜香味逸散于整条大街,街上走过寥寥几个人,经历了刚才的暴徒事件,无论如何,他们都有了藏在家里以或惋惜,或愤恨,或愉悦,或悲伤的语调讨论的谈资。
小二仍然在无声地抽泣,他和秦逆伤得都不算重,主要都是些皮肉之苦,但是老板身子骨实在瘦弱,而今已昏迷了过去。
秦逆挣扎着起身,瞧了瞧混乱的大堂,小心避过散乱破烂的桌椅板凳,朝小二走过去。他想要扶起小二,但是小二只是在哭,并没有搭理秦逆。这时一个身影从后院闪进来,身材矮小,贼眉鼠目,却是那个被威胁的老顾客。
他环顾四周,发现大门没关,连忙偷偷地把门关上。秦逆一惊,问:“你来做甚?”
老顾客对秦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来到老板身边,他看着老板满身淤青,嘴角渗血,背对着秦逆悄悄擦拭了下眼角。而后他招呼秦逆过来,秦逆满心不解,却仍然踉跄地走了过去。他与老顾客合力将老板抬进了后院的客房中。他们气喘吁吁,老顾客从衣衫下的口袋里掏出某样东西塞进了秦逆的手中,正是之前被威胁后秦逆与小二所许诺的好处,秦逆感触着钱币上浓稠的汗液,心中百味陈杂。
“掌柜的平时照顾我良多,我确实不想见着他平白受难。”
这位贼眉鼠眼的中年人,小声说了句抱歉,让秦逆给老板找个郎中,又劝他们尽早搬走,然后谨慎地从后院的小门离开了。
秦逆慢慢靠在石磨上休息,思考自己的未来,前景模糊,他思绪如麻,却陡然想起要找个郎中,人生地不熟的秦逆只得去找小二。此时月亮正披着薄薄的黑纱慢慢爬上天穹。
他走进大堂,惊于小二的不见踪影,继而听见类似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就见得小二拿着两把菜刀从后厨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油渍、泪水和灰尘在他的衣服上交织,怒火的气息从鼻孔里喷出。
“你要干什么!”秦逆猜到了答案,却惊怒于小二的莽撞。
“宰了那帮畜生!”小二咬牙切齿,握着刀把的手不停地颤抖。他的脚步不停,继续朝店外走,一脚踹开地上的碎木块,却被跑来的秦逆拦住,他奋力挣扎,秦逆不知道才被殴打后的小二哪来这么股蛮劲,身上的伤痕不由隐隐作痛。
“你疯了吗,动动脑子好不好,你上哪里去找他们,你找到了打得过吗,就算侥幸杀了几个,你让老板怎么办!”秦逆连珠炮地吼道。
秦逆感到抱住的小二渐渐安静下来,他缓缓松开双手,两把菜刀掉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小二仿佛失掉了所有力气,无力的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的笑声猛地回荡在这片杂乱的空间里。
秦逆缓缓揉了揉痛处,擦去额头的汗水,他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几天的相处三人也成了朋友,小二因为他想出的计策而放下了此前种种不快。秦逆切身感受到了老板的和善,乃至于给了他一种父亲的错觉,所以遭此变故,他也非常愤怒,但是更多的是无助,在无法借势于家庭后,他彻底失去了往日处理家业中各种小问题的气定神闲。
秦逆一屁股坐在地上,潜藏在心底的诸多情绪如今一股脑儿爆发出来,糅合成一丝无望的意味。他叹了口悠长的气,对趴在地上的小二说:“我们先给掌柜的找个郎中吧。”
话音刚落,突然一道钟声响起,清脆地涌入二人耳中,直叩心门,最后泵入全身经脉,两人齐齐打了个颤。钟声渐渐消弭,似无还有,像潜藏在各个角落。此刻月挂天东,黑夜与晚霞还在交接,冥冥中的钟声融入清冷的空气钻入每个人的口鼻,上三十三层的人恍有所悟,而以下六十六层皆是茫然若惊。
第一声钟响后,黄钟大吕又同时奏响两次,自峰顶往下倾泻,音如天籁舞彩凤,声似罡风戏游龙。天地景象陡变,山顶之上一线分割白昼黑夜,白昼中挂半轮太阴,黑夜里垂半轮太阳,各化一条鱼儿在天穹嬉戏,山城里的人们眨眼间经历数十个白天黑夜,此中之奇异奥妙,难以详尽。
异象随着钟声的平静而消散,但紧接着又是三声钟鸣,一如苍天之渺远,一如大地之厚重,一如生命之玄奥。异象再现:青天吐云万兽啸,地生古木红霞摇,山作神剑月成珮,诸贤诵经卧碧瑶。
这三声一过,霎时间成千上万次钟鸣如天河倒涌坠向人间,黑幕已经完全覆盖住天空,群星闪耀,光与暗的背景下,每一处钟声落下,便有金莲绽放,扎根虚空,依傍大山,眨眼间千万朵花开花灭。音河砸落至最底层,而后向四方滚滚卷去,花朵开在大海,开在树梢,开在枯石,开在每一处可见的地方。在极度的喧嚣里,须臾又了无踪影,秦逆仿佛听见小二的头发掉在地上的声音。
瞬时静寂里,金色的氤氲从峰顶淌下,无声无息,从远处看,宛如宝塔之上垂下千万缕光华。大堂里,秦逆两人正为异变所惊,一道光雾悄然从外面渗透进来,在两人不知所措的目光里,将秦逆包裹住,秦逆惊骇莫名,感觉自己被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拉扯。
小二的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仅仅留下余音:“给掌柜的找个郎中!”
秦逆茫茫然忘记时间与空间,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广阔的空间里,四周是奇峻灵异的石钟乳,璀璨生辉,水滴落在地上清晰可闻。除他之外还有十几个人,同他一样不敢出声,带着好奇与惊惧看着这一切。这地方类似下凹的盆地,在中央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彩色湖,他们想是倒映着四周的斑斓。这时湖中缓缓浮出一柄长剑,剑柄朴实无华,剑身好似玻璃般照映出外界种种。这十几个人分散“盆地”边缘四方,但是都能从剑身看到自己——先是皮肉,再是骨筋,而后瞥见血脉经络,乃至窥见些许精神思想!众人大骇,感觉无所不被知,身如透明,心似空空。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这柄诡异的剑碎成一片五彩斑斓的水花,落入湖中。秦逆蓦然发现脚下有祥云凝聚,另外还有几个人也是这样。云呈青色,竟然渐渐将秦逆这几个人托起,石钟乳和五彩湖忽然消失,仿佛从没有存在。他们脚踏青云,瞬间出现在外界,在千万缕氤氲中,看见了每一层附近都有或多或少的凌云之人,他们突然随着氤氲升空,就像悬崖的瀑布猛地回流一般壮观。他们脱离凡土,眼见层层众生,直到被迷雾所笼罩,继而又豁然开朗——亭台楼阁,殿宇宝塔,星罗棋布;玉径药园,骏马香车,随处可见。真个是人间仙境,飘飘渺渺。又见得九殿环游,巍峨辉煌,一个个目瞪口呆,心驰神往,有些人莫名地笑了起来,而云霞缠身的秦逆却仍然一头雾水。
在无穷光彩散去后,剑王城中大部分都被黑夜再次侵袭,然而目睹了此次神迹的人们奔走相告,互问源起,于是时隔多年,剑宗再次广纳门生的消息自上而下,口口相传,人们再无心思睡觉,热情与懊悔在城中熊熊燃烧,走出店门的小二也沾上了火苗——
“他要做修者了?”一时间兴奋、好奇、感叹、惋惜、羡慕涌上心头,他只是加快了去药堂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