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就在官路旁边的空地上,普普通通,用几分细木和一蓬已经褪色的油布草草搭成个凉亭,随意摆放着七八张桌子。看上去生意还算不错,有四五桌已经有人。他们面前大多摆着两三个凉菜和几个馒头,还有一壶茶水。
说是茶摊,不如说小吃部更为贴切一些。
宁韬这一行人,有公子有小姐有丫鬟有车夫,倒颇像大户人家游山玩水一般。当他们走进茶摊内,顿时引得其他客人向他们纷纷侧目,其中有两桌年轻男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们相互交头接耳,脸上带着莫名的色彩。
几人来到空闲的桌子旁,蝶儿抢先掏出手帕,将桌子和凳子擦拭了一番。宁韬笑道:“真看不出,出来走一走,还当真成了少爷小姐了。”说完,随意坐到凳子上,便有茶棚的老板上来招呼。
这茶铺子就是让行脚人有个休息的地儿,倒没什么太多的吃食。
宁韬等人也没有挑剔,随意要了点吃的东西。乐子倒是张嘴要了五六个馒头,惹得南宫筝婳侧目不已。
宁韬慢条斯理的品着茶,心里想着姑苏的行程,旁边几个行脚货郎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北地不能去了。听说朝廷又拨了五万大军镇守雁门关,以防鞑子趁秋收之后打草谷之机,突袭雁门关。”一人叹道:“每年这个时候,那关外鞑子为储备过冬粮草,要么打草谷要么低价处理毛皮,咱们要是能跑上一趟,那可是暴利,可惜可惜了。”
“有何可惜,那些鞑子就是喂不熟的狼崽子。前些年,朝廷互开通市,要与那鞑子做生意做买卖,谁料他们狼子野心,发大军把咱们燕云十六州给占了去,跟他们做买卖,那要把脑袋拎在裤裆里。”另一人冷笑。
“拎裤裆里又怎么了,只要敢拼,一次就发家。像你,跑到川地折腾了一年,可是赚到钱了?”
“别提了!今年川地收成欠佳,卢王对商人课以重税,赚上三分银子,税款倒是需要拿上二分八,这折腾了几个月,非但银子未曾赚到,还要贴着身家往里填,几年辛苦全耽误在这上面了。”
“听说老莫去了两湖,不知那边行情如何。”两人同时看向第三个行脚货商。
第三人满脸苦笑,叹道:“难道你们不知道,两湖边界八大公山的山匪日渐猖獗,就连官路上的客商,那也时不时的遭到抢劫。我那些货物,都被这些强盗土匪掳到八大公山上去了。”
“咦,山贼如此猖獗,官府为何不派兵剿杀?”
“难,难啊!听说那八大公山地形险峻,又遍布机关,集得几百人马,被人吞了都看不到影子。”
“外有鞑子,内有匪患,咱们这生意,还是越来越难做了。”
南宫筝婳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论,小嘴微微一扁,低声说道:“山贼可当真可恶,若是将那头目抓住,必要京城菜市口上见。”
京城菜市口,那是自古以来非常著名的地方。但凡罪大恶极的囚犯,经审讯定罪之后,都会送往这个地方。彪悍凶猛的侩子手身后站立,大刀片子高高举起,好大的头颅就在菜市口被生生砍下。、
据说,那菜市口的土地,都是暗红色的。
宁韬还未有何表示,另外一张桌子上的几个文人,早就支愣着耳朵把南宫筝婳这声音听了过去,便有一人猛然拍了下桌子,说道:“嗟乎!北有鞑子叩我雁门关,内有强匪乱我朝纲,我辈身为读书之人,定要埋头苦读,上京赶考以报圣眷,方可不负我男儿之身才对。”
这声音说得很响,满是器宇轩昂之感,不过那偷瞄南宫筝婳的眼角,倒是暴露了些许的心思。
口号的事情,宁韬听得多了,心里面没有丝毫的感觉。古来士子皆大话,要是让他们拿起刀跟鞑子拼命,恐怕还没迈步就先尿了出来。保家卫国,那是军人的事,这些士子的血或许是热的,但是当真让他们上了战场,金戈铁马只是那诗文中的美好幻想罢了。
南宫筝婳见宁韬面色平静,忍不住说道:“看人家,文弱书生尚且想着报国,不像某些人啊。”
宁韬淡淡的笑了下,耸耸肩说道:“我这人没什么理想,只想吃饱穿暖就行了。”
南宫筝婳撇撇嘴,很有些看不起宁韬,转头冲着那茶摊老板说道:“老板,给这几位士子上一壶好茶,我请。”
那几名士子脸色冒光,纷纷说道:“怎敢劳小姐破费。”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若不是宁韬在这边镇着场子,恐怕南宫筝婳一说话,他们便要蜂拥而至了。
宁韬喝了口茶,看着那老板将一壶茶水放到士子桌上,这才慢悠悠的说道:“这茶,是这位小姐请他们喝的,跟咱们的饭食不一起结账,一会儿莫要找我要钱。”
……静寂!
……惊讶!
南宫筝婳的拳头已经紧紧的握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宁韬俊逸的面孔,好像在寻找拳头落到什么部位,才能更好的破坏整张脸的构造。
那几名士子也是一愣,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当着美女的面捂紧荷包,当真没有丝毫的男子气魄。不过,宁韬这么一说,他们却感觉自己得了机会,刚才那喊口号的士子,从怀中掏出个荷包,从中挑选出几块碎银扔给茶摊老板,意气风发的说道:“这位姑娘和同伴的饭钱,我来付。”说完,挑衅般的冲宁韬昂起下巴。
从宁韬和南宫筝婳简短的话语中,他们已经猜到这两人恐怕不是一家人,而且关系好像不是那么融洽。一时之间,清纯姑娘遭受恶少挟持,无奈之下只能委曲求全的画面在他们的脑海中瞬补完成,甚至还幻想出如何英雄救美,如何引得美人青睐的桥段。
“果然是江南士子,温文尔雅,又极为大气。”南宫筝婳仿佛没有感觉到隐隐的火药味,趁机加了一把火。宁韬手中还有她的私人物件,只要一天他不还回来,她就一天不给他好脸色。能够看到山贼和书生火拼,也是很惬意的事情呢,南宫筝婳打着小算盘。
“公子……”蝶儿担心的看着宁韬。
宁韬微微一笑,继续老神在在的喝着茶。那几名士子见状,倒是觉得宁韬有些软了,纷纷站起身来,想着宁韬这桌子走了过来。
茶摊另外的客人们,吃饭的动作也慢了许多,用看戏的目光盯着这几名士子,这小小的茶摊上,可能就要有好戏看了。
“这位公子请了。在下姑苏苏惟清,与几位同伴游山玩水到此,不知可否与公子拼个桌?”那士子向宁韬做着自我介绍,那眼神却是不住的看向南宫筝婳。
该出手时就出手,果然好胆色!其他客人心中赞叹,看看南宫筝婳,那模样真是如同画中人物,让人心旷神怡的美貌。
众人的目光同时看向宁韬,这几名才子的心思,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被公然撬墙角,宁韬该如何对付?
宁韬面色淡然的看了看桌子,皱着眉头说道:“这个,位置不够了。”倒没有明显的拒绝。
看客们顿时心中暗叹,这年轻人刚一进门的时候,倒是有几分神采,谁想碰到别人的挑衅,却如此的没有脾气。大家心中齐齐哀叹,可怜南宫筝婳这如水的人儿,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软蛋般的同伴呢?
南宫筝婳极其配合的表露出一脸的幽怨和责备,仿佛暴露了心中对宁韬无尽的失望。
“位置不够,你可以让一让啊。”另一士子听宁韬说得这么软,便有些得寸进尺。说罢,这几人同时哈哈大笑。
乐子偷偷的看了看大当家的表情,伸手探入衣袖之中。那手腕上可是绑着把解腕尖刀,只要大当家的一声令下,他绝对敢把这几个家伙捅个对穿,从前面能看到后面。
“好啊。”宁韬依然没有任何火气,点点头站起身说道:“咱们也吃得差不多了,这就上路吧,今天晚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到姑苏。”
临阵逃跑?众人的鄙夷再也藏不住了,纷纷在脸上挂了出来。
宁韬这一站起,乐子和蝶儿也纷纷起身,南宫筝婳想着还有把柄握在宁韬手中,也只有慢慢的跟随。她的脸上满是凄苦,让几名才子心痛不已。
“这位兄台,我等皆是姑苏人氏,今日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同道而行,如何?”既然宁韬表现得如此软弱,苏惟清自然不会放过认识佳人的机会,冲着同伴们使了使眼色。
宁韬略一沉吟,满脸不好意思,疑声问道:“那,不会耽误了兄台么?”
“无妨!今日咱们已遇到这姑苏城外最美的景色,已经不虚此行。”苏惟清呵呵大笑。
南宫筝婳心中不喜,都说士子狂狷,自己只不过是想让他们给宁韬出点难题,谁料到他们竟然如此的放荡,将她比作了风景?南宫大小姐不是让人品鉴的,那与欢场女子又有何种区别?
最恨的就是宁韬,当日杀人抢财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如此软弱?难不成离了山寨,再穿上儒衫,你就当真成了秀才举人不成?装什么装,就算是给你穿上龙袍,你依旧还是个山贼!
“我看,还是算了吧。”
宁韬看着三人上了马车,自己也手扶车辕,侧过头对苏惟清等人微笑道:“我这人害怕麻烦,这狗皮膏药要是沾上了,是甩也甩不掉。索性不去碰它,才是最好的。”
说罢,也不顾几名才子仿佛吞了鸟粪蛋般的表情,带着南宫筝婳和蝶儿便爬上了车。
马鞭在空中挽出漂亮的鞭花,在众士子呆愣的目光中,车轮卷起一抹尘土,泼辣辣的向着远方奔去。
苏惟清面色铁青,本来认为宁韬是个软货,谁想到在最后的时候却狂讽了众人一番,根本不给众人反斥的机会,窜上马车就跑远了。
“苏兄,这,这,咱们白请他吃了一顿,到头来连那姑娘的名字都没有问到?”一人犹豫着问道。
苏惟清咬咬牙,冷笑道:“想白吃白喝,以为我苏惟清是那么好骗的么?哼,狗皮膏药,竟敢如此讽刺我等,这小子倒是好胆!”
说话间,几人乘坐的马车便被仆人赶了过来,苏惟清怒气冲冲的坐在辕架旁,怒声喝道:“追,给我追!我倒想看看,在姑苏这地界,到底谁这么大胆,敢不认我苏惟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