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韬第一眼看到水知县,就知道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
水知县整个人看起来,跟一头站起来行走的猪没什么区别。首先让人注意的便是那勉强塞进官袍,却把官袍撑得几乎要裂开的大肚子,随后往上看去,便是让人喷饭的朝天鼻,若是眼力好的,或许还能看到两三根鼻毛。招风耳,老鼠眼,长相如此猥琐的家伙竟然能够坐上天下第一名镇的知县,恐怕没有几个人相信他没有后台。
可宁韬却在这几天的所闻中,听到最多的却是这个知县如何碌碌无为,如何贪财好色,又是如何对百姓疾苦漠然不问。长相丑陋,这在古代朝廷是个非常大的缺陷,历史上曾有数位名人就是因为长得对不起观众而让皇帝厌恶,大笔一挥就是永不录用的字眼。而这个家伙……宁韬仿佛看到了那对老鼠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随即又眯缝起眼睛。
这个水知县,恐怕不是一个知县这么简单。宁韬心里猜度着。看赵青云和李松龄,就知道这小小的姑苏城内是卧虎藏龙,今日再看到这水知县,宁韬就有些恍然大悟了。第一重镇,恐怕已经有人把它当成棋盘中的棋子,甚至是非常重要的棋子了。
“威武!威武!”鸣冤鼓一响,知县必须在半盏茶之内穿戴整齐上堂。想来已经有人去报告水知县这里的情况,他才能这么快的赶到,要不然仅仅是套上那个官袍,恐怕花费的世间也不低于盏茶。
水知县抱着肚子坐到公案之后,冲着赵青云眯眯笑:“赵将军,你不守着城门,为我姑苏管制一方操劳,却来到我这公堂之上,不知所为何为啊?”
一句话,宁韬心里就暗叫厉害,这家伙想来是非常了解赵青云的,看现在堂下的阵势,赵青云和李松龄横眉冷对,李松龄又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小受气十足的拖拉着那鼓槌子,就差眼泪汪汪的跪地喊冤了。宁韬又是个陌生人,大喇喇的跟赵青云站在一起,就算傻子也应该看得出来,今天李松龄是摆明了要整宁韬,赵青云过来给宁韬撑腰的。
水知县宠信李师爷,若是张嘴便是问案,那赵青云必然会在其中干涉。先不说赵青云是否正直豪迈,单是看到赵青云和李松龄在那里冷嘲热讽相对攻讦,他就满脑袋苍蝇乱飞。干脆,先问一问赵青云的职责所在,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赵青云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宁韬突然就跪倒在大堂上,口中高呼:“恩师大人,恩师大人,请为小生做主,还小生一个清白!”
恶人先告状!李松龄倒吸一口冷气,原本他敲响鸣冤鼓,要的就是把宁韬放到被告的位置上,谁想到这宁韬竟然穿着儒衫不干儒事儿,连跪倒都那么利索,张嘴就是喊冤,他老李不是白敲了这鸣冤鼓,为宁韬做嫁衣裳了么?这公堂之上,可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这事儿谁对谁错,当官的自然是先问当先喊冤的那人。
但什么事儿都不能让宁韬都占全了啊,他这一跪下,还口呼“恩师”,摆明了就是要用士子的身份来博取同情。他李松龄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学的满腹经纶却不能榜上有名,而宁韬年纪轻轻,一旦有真才实学,或许大考之后便红袍加身,到时候若回来整治他李松龄,那就当真麻烦了。想到这里,李松龄也尖叫大呼:“父母大人,小生也有冤屈,正是状告方才喊冤之人。”
水知县的老鼠眼闭得越发紧了,右手摸着招风耳垂,将惊堂木狠命的一拍,大喝道:“一个个来,挨个说,今天这天气,怎么这么热啊。”说着,他端起公案上早有人备好的茶,放在嘴里喝了两口。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他嘴唇沾上杯沿的时候,嘴角已经翘了起来,闪现出莫名其妙的笑容。
“你先说吧。”宁韬可怜巴巴的看着李松龄,非常诚恳的说道:“你是这县衙的师爷,想来不至于颠倒是非。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就是你不对。”
李松龄额头青筋直冒,这还没有审案呢,你这小子倒是抢先把案断了,你以为你算哪根蒜苗?他使劲攥了攥拳头,冲着宁韬嘎吱嘎吱的咬了会儿牙,这才把心中的怒火压下去些许,冷哼道:“事情原由尚且不说,今日你动手打人,便是反了天大的罪过,法理不容,人情不容!”
宁韬眨巴眨巴眼,左左右右的打量着李松龄,猛然转头向水知县作揖道:“恩师大人,这,这人竟然当众污蔑于我,求恩师大人为我做主!想我宁韬,三岁读书,五岁能诗,七岁便可七步做赋,整日里躲在书堆中,手无缚鸡之力,却哪里能打得动人?”他说得冤屈无比,若是没有看到当时情况的人听了,定然以为宁韬说完这申辩之后,就要含冤自尽。
“你,你,还有你!”宁韬指点着几个衙役:“当时你们都在场,可是要好好的告诉恩师大人,咱宁韬到底动没动手?动没动……手?”
这个手字,宁韬咬的特别重,同时还瞅了赵青云一眼。赵青云咳嗽一下,沉声说道:“知县大人,小将瞧得仔细,这宁韬确实没有动手,李师爷谬论了。”
谬论你个辣块妈妈!姑苏一带,辣块妈妈是非常恶毒的骂人语言,李松龄顿时怒火中烧,根本没有去回味宁韬方才说的话,而是冲赵青云尖叫道:“赵青云,你这个杀胚,这宁韬若是没有动手,我这衣裳上的脚印,却又是谁做的?”
宁韬不给赵青云搭话的机会,羞涩的揉着儒衫摆角,小声说道:“是俺。”
李松龄恶从胆边生,你小子一会儿说没动手,一会儿有承认踹了他李松龄,这存心是扰乱公堂!如此大的理由,他李松龄身为多年的师爷,如何会不知道该怎么利用,顿时昂声喊道:“父母大人,你看这宁韬,出尔反尔扰乱公堂,大人必要治他个藐视王法的罪名。不然,我姑苏父母大人威仪何在,朝廷律法公道何在?”
水知县慢慢的放下茶杯,冲着宁韬也是眯眯笑:“你叫宁韬对吧,你忽而说没动手,忽而又承认踢了李师爷,这一前一后矛盾重重,却让本县如何信得过你?你这冤屈,叫得可有点不对啊。”
“恩师大人!”宁韬面色沉痛,非常惋惜的摇摇头:“学生为恩师大人有这样的师爷感到十分不值,竟然连手脚都分不清楚,又如何能够辅助恩师大人治理姑苏这天下重镇?学生明明是踹了他一脚,双手可是好端端的揣在袖口里,半分也没有动啊。这李师爷,脑袋好像有点问题,是不是该送到医馆检查检查?”
“噗嗤!”
也不知道是谁忍不住笑了出来,李松龄恶毒的四下观看,却没有发现是何人发笑。他正待说话,赵青云站在那里粗声粗气的说道:“我也一直劝水大人,早日换个师爷,可水大人念及旧情,迟迟不肯这般。唉,李师爷,我看你还是自己请辞吧。”
宁韬和赵青云同时就李松龄的智商发表了看法,李松龄这肚皮却被气炸了。他双目开始泛出点点的血丝,声音如同坟地里嗖嗖穿梭的冷风,阴冷得让人难受:“宁韬,赵青云,你们如此颠倒黑白,水大人自然能明察秋毫。”他这句话里,连父母大人都不叫了,直接喊上了水大人,宁韬顿时目光一冷,随即嘴角带上些玩味的笑容。
水知县依然笑呵呵的说道:“这案子还没有审,你们两相却是吵了起来。要知这公堂之上,自有威严,你们暂且闭嘴,待我一一问来。你们既已来到这里,此事便有本县为你们做主,如何?”
自始至终,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放下过,让宁韬心中凛然。李松龄跟赵青云虽然看上去气势十足,但是这水知县,才是当真是做官的料子,喜怒不形于色,整个就是个老好人,这种人若是使起手段来,那可当真能要人性命的。
一时之间,宁韬开始怀疑外面的那些关于水知县的传闻,是不是这人自己故意做出来的。要不然,如此城府深不见底,又怎么会不摆出副清官大老爷的表象来愚昧世人,那样才是加官进爵的口碑工程。
可是,这水知县名声已经很臭,他却不想修补与老百姓的关系,这又是图的什么?
“全凭父母大人做主!”李松龄连忙说道,但那声音却是平和了许多。
“大人姓水,你姓李,想叫大人父亲,恐怕你要改个姓啊。”宁韬好死不死的低声说了句话,偏偏能让李松龄刚好听到。
先前宁韬说他没了根,现在又说他认外姓当爹,李松龄这口气却是再也不能忍受。他在这姑苏城横行惯了,今日如此按照行堂过案的程序走,完全是看在赵青云杵在这里。可宁韬这个小东西,竟然一次又一次的刺激他内心最深处的地方,让李松龄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猛然从地上的爬起来,冲宁韬喝骂道:“小兔崽子,今天爷爷跟你拼了!”
说着,他闷头闷脑的从旁边衙役手中抢过水火棍,二话不说就冲着宁韬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