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韬没有回头,直接从小家碧玉的陡然变化的脸色上就明白了,说话的这人,在这姑娘心里,恐怕不是什么好鸟,要不然这姑娘的脸上,怎么会带着几分惊恐和愤恨?本来异常纯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掺杂了惧怕,这种眼神看在宁韬的眼里异常的不爽。
那老板换忙从案板下面的小抽屉内拿出一些铜钱,清脆的铜板相撞声在这纷扰的街面上并不明显,可从老板那肉疼的表情上可以知道,这些钱不知他要花费多少时日才能积攒而成。如今将这些得之不易的钱财送到旁人手中,老板脸上的肉不停地颤抖着。
“彪爷,这是下个月的孝敬。”老板年老的脸上充满了沧桑,颤抖着双手递了过去。那手伸出去的极慢,好几次甚至在中途停了下来,经过内心挣扎之后,又继续向前伸去。
叮叮当当!
铜钱清脆的掉入张开的大手里,随着那大手合上,老板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那人大手掂量了两下,随即主人便发了话:“我说,这分量不对啊。”
“彪爷,七十文,一分不少。小老儿在这里呆了几年,半点都不曾哄骗彪爷啊。”老板一听这人发出疑问,那脸色更加的难看了。
“七十文?我的耳朵没有听错吧?”那人的长着一双三角眼,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右眼眼角一直拉到右耳朵根处,让整张脸变得异常的狰狞。他将铜钱往怀里一揣,劈手拽住老板的脖领子,啪啪两下就是正反耳光而下,满口黄牙的嘴里喷吐着唾沫星子:“老王八,你家彪爷上个月就跟你说过了,例钱从七十文变成一百文,什么时候竟敢拿七十文来糊弄你家彪爷?”他说到这里,突然咧开大嘴,大黄板牙的缝隙上还挂着几点蔬菜叶子:“赶紧拿来,别让彪爷动粗!”
“彪爷,您看我这小本生意,糊弄住肚子才强强给您凑出这七十文啊。”老板满脸的哀求,脖领子拽在彪爷的手里也不敢挣扎,只是在不停的作揖。
方才还高谈阔论的士子们,现在一个个好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鸡仔,埋头看向桌子,好像桌子上面有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一般,死活不肯挪开眼神。
“没钱,没钱也行啊。”彪爷的眼神瞬间从老板转移到宁韬身边姑娘的身上,满脸都是男人才懂的笑容:“叫你这侄女跟咱们爷们出去喝点花酒,再给咱们唱上一曲五更相思调,你这个月的例钱,咱们就给免了。”
老板一听之下顿时大惊,连忙说道:“彪爷,不成,这不成啊!”
“老王八,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彪爷一听老板拒绝,直接将老板推搡在地上,又狠命的踹了几脚,只把那老板踹得哀哀呼痛,双手却是死死抱住彪爷的大腿,死活不让他向那姑娘逼近。
“禽兽!”那姑娘的牙齿中挤出两个字,莲足快走,抢到案板旁将菜刀举了起来,娇声骂道:“快放了我叔叔,要不然我就跟你拼命。”
看着誓死保护侄女的老板,再想想要拿侄女当筹码的南宫越,宁韬不禁摇摇头,这人跟人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
“哟,云吞西施今天倒是有脾气啊。”彪爷丝毫没有怕劲,招呼身边二人,恶狠狠的说道:“给我打,我倒要看看,是她先砍死我,还是这老王八先被咱们打死。”
滚刀肉,这人十足是滚刀肉式的流氓地痞。那姑娘见丝毫威胁不到这几个人,顿时慌了主意,握刀的手死死的攥住刀把,却是连骨节都变得苍白无比。
两个喽啰答应一声,摩拳擦掌的走到老板身边,一边狞笑一边亮出大脚,齐齐踹在老头的后背上。
“噗!”这老板哪里受得了这二人的踢打,顿时一口血喷将出来。
“住手!”一声怒喝传来,止住了宁韬愤然站起的动作。
众人同时看向那人,却正是刚才对士子们冷嘲热讽的燕疯子。只见他披头散发,手中攥着装满馄炖的大碗,厉声喝道:“尔等休狂,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尔等竟敢当街行凶,可当真以为这王法不在么?”
彪爷啧啧了几声,撇着嘴吊着眼骂道:“我还以为是哪里钻出个爷爷来,原来是个小鸡仔。怎么着,你还想横插一道?告诉你,爷爷是城北地头虎头帮的二当家韩彪,咱们虎头帮呆的地方,那就叫王法!就连咱们县太爷,见了咱们帮主也要叫一声焦先生,你现在可知道,爷爷说的话就是天!”
“放屁!”燕疯子方才说话,像个十足的酸秀才,如今这粗口一说,让宁韬都有些愕然。燕疯子燕疯子,单听这说话,就不枉了这疯子之名。
彪爷三角眼直楞起来,骂道:“好你个破落户,竟敢骂你彪爷爷,今日若不是把你打个盆儿钵儿乱想,你却不知道这姑苏城里谁是老天!兄弟们,这老头等会儿再修理,咱们先招呼这位!”
“好嘞!”那两名打手答应又踹了老板两脚,将袖子高高的挽起,跟在韩彪身旁,向着燕疯子逼近。
燕疯子虽然绰号疯子,但是却并不傻,别说以一敌三,就算是一对一,他的胜算也不大,见状二话不说,直接将手里的碗扔了出去。热腾腾的馄炖带着面汤,冲着韩彪三人便袭击而去。
燕疯子想得虽好,但到底不是打架的胚子,韩彪等人身体一让,那瓷碗便越过他们,正好砸在宁韬的桌子上。
宁韬伸袖掩面,这汤汤水水倒是没有泼到,只是那身儒衫上,却是沾上了点点的汁水。
“好小子,竟然敢动手!”韩彪怒喝一声,抢先上去,伸手就是大扣腰,直接将燕疯子的肩膀拿住,双臂使劲一摆,燕疯子的身子就如同陀螺一般,滋溜溜的转起了圈。那两名打手见状,瞅得准且,一人一脚飞踹在燕疯子的后背上,燕疯子跌跌撞撞的向前扑去,好死不死的又趴在了宁韬的桌子上。
“就这点货色,也敢冲爷爷亮爪子!”韩彪呸了口唾沫,骂道:“揍他!”
两名打手正要上前,宁韬啪的将桌子拍向,喝道:“等等!”
韩彪的脸上顿时充满了好笑的表情,冷笑道:“哟呵,今天倒是什么日子,什么牛头马面都钻出来露露相啊!怎么的,也想动动?”
宁韬左手微摇,将身侧小布袋中的纸扇拿了出来,哗啦一声打开,潇洒的扇动了几下。至于这扇子,自然是蝶儿准备的,纵然宁韬不想携带这种装纯的东西,小丫头却死活不让。用小丫头的话说,公子爷是斯文人,怎么能少了折扇这种俊秀飘逸的杂物呢?
这一刻,宁韬越发感激起小丫头来,楚留香拿的什么,乾隆爷拿的什么,诸葛亮又拿的是什么?呃,诸葛亮是羽毛扇,不过那是因为当时纸张太贵的原因,要不然他肯定会拿把纸扇在赤壁之战时装波衣。
“要打,你们等会儿再打。今日里出门,我这新袍子却是被弄脏了,你们打坏了他,我却要找谁要钱赔偿去?”宁韬笑眯眯的说道,冲着几个人抱了抱拳。
韩彪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宁韬,宁韬腰板挺直,风度绝不一般,那股子从容大度的表现,绝对不是在座任何士子能够比拟的。他这种街面上混的人物,要的就是会看人相,知道什么叫见风使舵。尽管宁韬吃的是没有几文钱的路边摊,但越是有身份的人他越有个毛病,喜欢过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这位先生,请了。”韩彪抱拳说道:“咱们就看在先生的面子上,先不动手,等你们谈完了这袍子的事情,咱们再动手不迟。”
此时,那姑娘已经将老板扶了起来,一边帮老板顺着气,一边用大大的眼睛瞪着宁韬。那眼神中,满是愤懑和气愤,仿佛是在责怪宁韬为何会落井下石,给燕疯子出更大的难题。
宁韬笑着点点头,拍拍对面燕疯子的肩膀,笑道:“兄台,有事没?没事的话,咱们谈谈这袍子该怎么赔成不成?”
燕疯子趴在桌子上,已经被踢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的听宁韬说话,好像摇头又好像点头的嘟囔了几声。
他说了什么,没有听得清,但宁韬却笑得越发灿烂:“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谈谈啊。我这袍子,丝线用的是天山雪蚕褪壳时的茧子糅合而成的,前前后后共花了一百多天,用了二十七人才制成。这布匹,却是京城里面少有的舶来品,单是打通关系,前前后后就花了我三千余两白银。至于这手工师傅,那是京城里专门给皇亲国戚做工的,为了请他为我缝制这衣裳,上上下下疏通关系,又是花了一千多两银子。咱们先不说裁衣,画步,定样,单是这材料费与疏通费,总计算下来也就是八千八百八十八两。承蒙惠顾,请掏钱。”
傻了!所有人都傻了!非但韩彪几个地痞仿佛听天书一般,就连那些士子也纷纷张大了嘴,用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宁韬。
“你,你怎能凭地敲诈!这衣衫,这衣衫,分明是普通的货色!”姑娘忍不住为燕疯子抱打不平,依依软音带着生气的强调,听在耳中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就算是气话,也让人听着浑身舒服。
“敲诈人吗?”宁韬眨眨眼,笑得异常的纯洁:“我可不觉得。所以说不能打架,打架打的就是钱啊。”宁韬微笑着伸出手去,将五指凑到燕疯子的脸上:“老板,谢谢赞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