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韬步出南宫府,站在门口把银票朝太阳的方向照了半天,才将它放进怀里,摸摸肚皮骂道:“南宫家的早饭,就知道玩虚的,连肚子都不管饱,还要让哥自己花钱吃路边摊,这有钱人,怎么越有钱越抠呢?”说完,这背起双手,迈着将军步,摇摇晃晃的顺着街边向远处走去。
门房跟两个家丁在宁韬后面听得仔细,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冲着宁韬离去的方向喷了口唾沫,骂道:“贼贱性。”
两次来姑苏,宁韬都是晚上到来,今天还是头一次游览这千年古都。较之二十一世界的繁华,如今的姑苏却是分外的清新悠然。充满江南风格的小桥流水,蜿蜿蜒蜒如同在画廊中行走一般。阡陌相错,偶有伊家女子蹲于河边,挥舞棒槌浣纱洗衣,素手间或撩下额边垂落的散发,却又是素手芊芊,优雅如诗。
姑苏繁华,天下大势所趋,有着动人至极的姑苏美女,也有熙熙攘攘的天下生意。天色虽然尚早,宁韬这一路行来,家家店铺却是已经开张,老板伙计都是笑脸迎人,哪怕是路边走过,并不打算进这店铺观看的人们,他们也会报以微笑。
“生意人啊,可当真不好做啊。”宁韬摸摸下巴,好几天没有刮胡子,倒是有些扎手了。他慢慢悠悠的看着街道旁边的店面,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了这倒繁华大街。宁韬租用的铺子距离这条大街不远,但却是比较背角的地方,别的不图,宁韬就图那铺子便宜。也当真奇怪了,在姑苏这种繁华之都,距离最繁荣大道又不太远,那铺子租起来怎么会如此的便宜?
拐角处,几张薄板订成的小车摆在路边,一口不算太大的锅里正翻滚着热水,几张单板拼凑的小桌子上,擦得干干净净。宁韬转过来,闻到带有家乡味道的香气,顿时眼睛一亮,馄炖!吃上几口馄饨,再来上两个烧饼,这才是地地道道的早餐啊!这一路上,他都快忘记北方早餐的味道了。
“老板,来两碗馄炖,再来上五个烧饼!”宁韬大马金刀的在一张桌子旁坐下,乐呵呵的说道。
这铺子并不大,一抹浅蓝色的长布将这铺子围了三面,大概有五十多岁的老翁正守在锅旁,用漏勺搅动着锅内的水。他听宁韬喊得嗓门极大,也跟着大声应道:“客官,咱们这小铺子,只有云吞,你说的那馄炖是什么物事,咱们倒是没有见过。”
宁韬使劲拍了下脑袋,醒悟出现在可不是二十一世纪,有没有出现“馄炖”这个词还说不定呢。他摆摆手,说道:“那就云吞,赶紧的上,肚皮叫冤呢。”
老板呵呵一笑,说道:“看你也不是干力气活的人,怎么能吃这么多东西?”说着,从桌上端起盖点,将摆放在上面的馄炖下到了锅里。
宁韬笑道:“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图个吃穿么,肚子饿了就吃,干不干力气活那倒无关紧要。”
老板又笑了笑,专心看着火候。
宁韬侧头看向大街上来往的人群,行脚走卒,富人贫困,来来往往,呈现出一幅繁华胜景。自古有云,江南定则天下定,若是天下有了战事,这姑苏的情形绝对不可如此繁忙。想到在官道茶铺听到那几个行脚商人所说的言论,宁韬渐渐的陷入了沉思。
就在煮馄炖的这空,早点摊子上又来了几波人,把这小小铺子上的桌子都占尽了。他们大多是年轻子弟,脚步有些虚浮,脸上带着种类似欧洲宫廷贵族所特有的苍白。偶有几人还在用帕子使劲擦着两腮,上面微微有些红印。
“哈哈,廖兄,看你春风满面,昨日里可是走进了清羽小姐的香闺,得以一亲芳泽?”一张桌子上文士打扮的年轻人询问另外一人。
“谬赞,谬赞也。”廖兄连忙摆手:“清羽小姐是何等样的人物,在姑苏乃是词曲大家。廖某虽然略有文采,但却不能上得清羽小姐的台面,也只有马兄的高才,才能得清羽小姐青睐有加。”
先前一人笑道:“廖兄,你莫不是在打我脸么?一个月后的姑苏花魁大会,清羽小姐已经发出英雄帖,望我等士林之人能够倾才相助,若是谁的诗词被清羽姑娘挑中,清羽小姐愿送珍珠十颗。可惜,马某人前日里送上三首诗词,都被退了回来,当真汗颜啊。”
廖兄咦了一声,问道:“以马兄的才品,做出来的诗词必当是极好的,却为何惨遭清羽小姐拒绝?”
马兄尚未说话,旁边有人插嘴道:“还不是因为集轩阁的凝香姑娘,放出话来对今年的花魁势在必得,并且要有让人耳目一新的表演。清羽小姐已经跟雅鸿阁的妈妈说过,只要今年她能夺得花魁,为雅鸿阁争得名气,她便要自筹身家,脱了这奴户。”
此言一出,几桌人同时倒吸口冷气,纷纷交头接耳。廖兄侧头对那人说道:“原来是张兄,不知张兄此言又是从何处听来?”
张兄笑道:“此事尚未在坊间传开,只是那日里我与品香楼的知画小姐谈论诗词时,偶然说起清羽小姐高价求词之事,她便向我透露了一二。这种事,在她们这群行首之间却是保不得密的,定然不会有假。”他说到知画之名时,表情甚是洋洋得意,想来这知画,也是个名头响亮的人物。
众人顿时八卦起来,相互讨论得热闹非常。宁韬在旁边听了,若有所思。
就在众人讨论热烈的时候,有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无非是些妓户罢了,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我等读书人竟然将狎妓之事在这堂堂街道上谈论,当真是丢尽了士子的脸面。”
众人闻言,脸色皆是愤懑不已。姑苏富贵甲天下,青楼红粉绕东城,哪个不知道姑苏有两美名闻天下。一则山水秀美,地杰人灵,二则就是这姑苏河畔偎红倚翠逍遥快活。不知道有多少闻名天下的文人为这姑苏河畔的软红十丈写过诗词,那些诗词又传唱得多广。在姑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士林学子若是想成名,首先就要与这青楼的清红倌人打好关系,尤其是清倌人,她们孤芳自赏眼界甚高,所皆是的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是文林大豪,若是她们在这些贵人面前弹唱一番你这默默小卒的诗词,引得贵人刮目相看,那他可就是飞上枝头成了凤,平步青云说不上,但在仕途上走得定然平坦许多。
可现在竟然有人会不屑于此时,这些士子又如何不怒?只见马兄、张兄、廖兄拍桌而起,怒喝道:“是哪个狂人敢如此大言不惭,且让我等看看你,是何等的读书人!”
宁韬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人头发蓬乱,身上儒衫已经变得五颜六色,正拿着筷子在桌子上划拉着什么。那人年岁倒也不大,也就是二十七八的样子,只是两眼发肿,看上去仿佛鱼泡眼一般。
那三名才子也看到了那人,旁边的同伴纷纷拉住他们,劝道:“坐下坐下,跟燕疯子有什么说的?难不成你不知道,这人发起疯来,可是会咬人的。”
宁韬听着有趣,这燕疯子看上去也是个文文弱弱的人物,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来?正思索间,一缕幽幽香风从侧面袭来,两个青瓷大碗装满饱满的馄炖,便出现在宁韬的面前。
“客观,请用,烧饼马上就好。”柔软的姑苏水音,轻缓舒畅的在宁韬的身边响起。
宁韬霍然侧头,看到一名妙龄少女青衣木钗,带着甜甜的笑容,站在他的身侧。这女子长得极其柔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让人感到内心温暖舒畅。宁韬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女子,却是从来没有看到如此清汤挂面却有着浓浓引起男人保护欲的女孩。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极具江南女子特色的瓜子脸上,让人一眼便挪不开目光的,便是那双恍若未经世事的大眼睛。
睫毛很长,在尾梢处微微上卷,宛若洋娃娃一般。眼珠并不灵动,但却如空山幽兰般充满了宁静的气息。她就那样一站,再加上这热乎乎的馄炖,宁韬突然有了种家的感觉。
“哈哈,又是一个被馄炖西施迷住的家伙。”那群士子不去搭理燕疯子,转过头来开始笑话起宁韬来:“还穿着儒衫呢,看那呆头呆脑的傻样子,不知道是哪个乡下私塾走出来的吧?”
宁韬顿时黑线满头,他低头看看自己那身儒衫,郁闷的挠挠头皮,难道爷看上去就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阿猫阿狗的就钻出来讽刺他几句?话说,什么叫人生历经沧海,什么叫看尽潮起潮落,那说的可都是爷啊。看看你们,几个青楼女子的要求就把你们刺激得跟打了几千cc鸡血似的,要是老子把睡过的女人……宁韬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胡思乱想什么呢,老子可是很纯洁的男人!括弧,在这个世界里。
宁韬吐口水的动作又引起一番大呼小叫,众人忍了燕疯子,可不见得能忍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
还没等士子们义愤填膺,不远处已经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说老苏头,这又到月底了,咱们兄弟的例钱,你也该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