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晖院出来,甄氏一言不发的带着二娘、三娘回自己的院子。江氏也跟了去,说是要听大嫂教诲管家之道,实际上是巴巴的跑去做权力交接了。
四娘和六娘故意走慢几步,在园子里把五娘拦住了。
“四姐姐、六妹妹,可是找阿萱有事?”
四娘看了看站得远远的丫鬟们,“如今只有咱们姐妹,你就不必再惺惺作态了。”
五娘面带微笑,“四姐姐这话说的,阿萱可就听不明白了……”
六娘抢着道:“你不会是真的摔傻了吧?以前那张牙舞爪的架势哪去了?”
五娘心中暗叹,看来这具身体的主人之前可真得罪了不少人!可她面上还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六妹妹说笑了。”
四娘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总之以后最好收敛着些!我母亲可不像大婶婶那个软柿子,谁要是让我母亲不痛快,我也必让她不痛快!”
这是提前打预防针来了,如今当家作主的换了人,再有人惹出祸来,江氏就要担着些责任了。
“二婶婶执掌大权,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啊,四姐姐多虑了。”
“哼哼,别人也就罢了,唯独你这个扫帚星……那可就说不准了。”六娘满脸鄙夷。
五娘看她小小年纪就一副欠揍的样子,忍不住道:“你骂谁呢?”
“哼,还是露出真面目了吧?”六娘得意洋洋,脸上写着“我就知道你是装的”,“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五娘子出生之日便天示凶相,所以你克死生母,与继母不合,连累生父不能在京为官。远的不说,你回府不过十数日,便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自己受伤也便罢了,还搅得全府不得安宁。不是扫帚星是什么?!”
六娘一句比一句恶毒,五娘愣住了,这些事怎么没听曾嬷嬷她们说起过啊?
四娘对此时的局面很满意,也不加阻拦,任凭六娘发挥。
六娘也以为戳到了五娘的痛处,讨好地看了看四娘,继续搓火:“你走到哪里,哪里便麻烦不断!谁粘上你,谁就得倒霉!!扫帚星!!!”
五娘真想一巴掌扇死这个没教养的小孩!可她刚抬了抬手,六娘突然毫无预警地摔了下去,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四娘赶紧去扶六娘,一脸的关切:“阿薇,你没事吧?伤了哪里没有?快让姐姐看看……”
候在远处的丫鬟们听到动静都过来了,一个个紧张的什么似的,扶的扶,劝的劝,六娘却哭得更带劲了。
五娘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靠,这年头就有假摔啊!再看看人家这演技,眼泪说来就来,童星啊!
五娘还没反应过来,四娘已然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正色道:“阿萱,六妹妹年纪小,就算说话有欠妥当的地方,咱们做姐姐的也该有容人之量,教训几句就罢了,怎能动手打人呢?何况,小孩子的无心之言,又怎能当真!”
五娘实在不得不佩服这姐妹俩了,如果六娘是童星,这位姐姐就是影后啊!睁着眼说瞎话不说,还把别人的错不着痕迹的引到了她身上,合着是她气量不够、欺负幼妹了?
五娘知道自己此时再如何辩白也是无用,人家明摆着早有预谋的。
果然,只听四娘吩咐道:“快将六娘子扶起来,咱们这就去春晖院,让祖母给评评理!”
珠儿和环儿都紧张的看着五娘,五娘一边示意她们莫慌,一边迅速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教训一下这俩丫头片子。
还没等五娘打定主意,一道沉稳的男声传来:“如此聚众喧哗,成何体统!”
众人连忙避让行礼,只见一个面容清朗的公子穿过人群走来,表情严肃。他穿着一件松绿色的圆领窄袖袍衫,幞头将头发包裹的一丝不乱。
“二哥哥来得正好,五妹妹刚刚把六妹妹打了!”四娘像是找到了撑腰的,紧着告状。
五娘暗道不好,这人应该是二郎唐骁,是二房的嫡长子。形式瞬间变成了一对三,自己完全处于劣势。
刚才已经止了哭声的六娘又开始抽抽搭搭起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唐骁。
唐骁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沉声道:“当真是阿萱动的手?”
“当然,不然我们好端端的站着说话,六妹妹怎么就摔了?”
唐骁看着五娘,他的眼神让人有种压迫感,“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五娘毫不畏惧地回看着他,脸上一片坦然之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里可是有人证的。”
五娘轻哂道:“眼见之事就一定为实吗?”
唐骁眼中闪过一抹玩味,五娘突然觉得他的眸子里瞬间染上了一层暖暖的笑意,可也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让五娘自己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我也看到了。”唐骁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他此言一出,四娘和六娘都是一阵窃喜。五娘暗暗慨叹,看来这一家子今天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自己了。
“不过,”唐骁的眼风突然扫向四娘和六娘,“我看到的是阿薇自己摔倒在地上的。”
此话一出又是一颗重磅炸弹,不仅是五娘,连那姐俩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二哥哥!”四娘急欲争辩,却被唐骁抬手打断了。
唐骁挥退了丫鬟们,这才说道:“刚才我恰巧路过,见你三人聚在一起说话,却把丫鬟们支得远远地,本不想打扰,可突然看到阿薇不知何故坐倒在地,这才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唐骁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二哥哥离得那么远,定是没看清楚,事情不是这样的,是阿萱她……”
“你还要说是阿萱动的手吗?那好,阿薇,我来问你,阿萱打了你哪里?”
六娘听唐骁把刚才的情景描述的分毫不差,已经心虚了,“五姐姐她……她打了我脸……不不,是肩膀……”
唐骁厉声道:“小小年纪就撒谎骗人,林姨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回头我必禀告父亲母亲,总不能让我唐家子孙被心术不正之人带坏了!”
六娘急了,她知道这个二哥是言出必行的脾气,若是真让他一状告到父母面前,她的姨娘少不得一顿排头吃,真逼着她跟姨娘分开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六娘脱口就差点把实话说了出来,可一转眼看到四娘正在拿眼瞪她,心头一凛,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收住了——要是她这会儿改了口,岂不是把四娘也一并出卖了!
六娘左右为难,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清楚了,“我……没……不是……”
唐骁不再看她,转而向四娘道:“你还有何话说?我可是亲眼看到,阿萱连手都没抬,即使到了祖母面前,我也是这么说!”
四娘心知六娘已经靠不住了,五娘却多了唐骁这个人证,再闹下去就玩现了,只得道:“阿薇,你怎能如此不分轻重,即便是姐妹间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刚才被你一唬,连我都被诓住了,差点冤枉了阿萱!还不快给五妹妹赔礼道歉!”
六娘不敢反驳,自动自觉地背下所有黑锅,低眉顺眼地向五娘道了歉。
看着这对唱作俱佳、能屈能伸的姐妹,五娘是真心佩服,一场充满恶意的陷害竟摇身一变成了姐妹间的玩笑嬉闹,始作俑者瞬间就把自己摘了个一个二净。五娘开始为以后的日子担忧了——好戏才刚刚开始吧,就算自己严格恪守第一条人生准则,恐怕从今以后也少不了这种斗来斗去的节目了。
哎,古代人活得也真心不容易啊!
唐骁没再逗留,自顾走了。姐妹们也各自散去。
途中,五娘问起扫帚星的事。起先珠儿和环儿都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在五娘一再“威逼利诱”下,这才道出实情。
原来,当年五娘出生之日,三夫人大贺兰氏一早就开始闹阵痛,可足足疼了一日,直至夜间才诞下五娘。就在五娘出生前一刻,天空突然光华大作,西方出现了一颗拖着长尾巴的星星,足有两丈余长。这种扫帚星自古都被视为不祥的凶兆,当年更是历时四十余日而不下。
对此,坊间传闻是上天对天子无德的警示与告诫。那一年,朝廷上的形势也确实是波谲云诡。先是正月里中宗即位,可不过一个月光景,这位倒霉皇帝就被废了,连皇太孙也废为庶人,被判了流放。接着,武后立睿宗为帝,可这位皇帝不过徒有其表,一切政事全都是他的太后老娘说了算。这一年里,光年号就先后改了三次。
不过对于刚出生的五娘来说,这些都离她太遥远了。她之所以被视为异类,是因为她不是哭着出生的,而是笑着出生的。当时就吓坏了那些一辈子替人接生的稳婆。
后来,老夫人请人来给五娘算命,和尚道士请了好几个,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是一位青龙寺的得道高僧掐指一算,只说五娘的命格十分怪异、非比常人,既是福也是祸,端看以后的造化。
五娘对老和尚这种模棱两可打机锋的说法不做评价,可至少有一点他说对了,她还真是“异于”常人得很。至于这些古人们嘴里的“扫帚星”,不就是彗星嘛,自然现象而已,哪有吉凶之分。不过她为何会笑着出生,这就无从解释了。
总之,她出生时的怪异行为加上恰巧回归的彗星,成就了一段颇具传奇色彩故事,连她本人也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难怪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太一样!再加上她和父母、姨母之间的各种传闻,这位五小姐身上的故事还真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