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门外,贺兰靖已经在马车前等着了。
他今日身着一袭湖蓝织锦云纹的圆领袍衫,素雅的颜色更衬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他只是那么站着,可月影灯光下,挺拔如松的身姿硬是显得卓尔不群。
看着五娘等人出来,贺兰靖笑着迎上前去,与众人一一见礼。
四娘表现得最为热情,抢先走到贺兰靖面前,一声“靖表哥”刚唤出口,先自红了双颊,眉梢眼角都带着羞态。那副小儿女的娇憨,与平日里的凌厉简直判若两人。
五娘早就看惯了她的“变脸神技”,对此见怪不怪。四娘那点春心荡漾的小心思,她早就了如指掌了。
倒是三娘看不过去了,对四娘的举动嗤之以鼻:“哎呦,四妹妹这声‘表哥’叫得好是亲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婶婶才是贺兰家的女儿呢。自己没有表哥吗,跑到这里来乱认亲戚。四妹妹可真会捡现成的便宜啊,真是笑死人了。”
三娘这番话说的不阴不阳,四娘脸上瞬间像开了染坊,红一阵白一阵,偏又碍于贺兰靖就在眼前,不敢如往日般跟三娘对着干,只得尽量隐忍着道:“三姐姐这话可就见外了,贺兰家是三婶婶的娘家,跟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何来乱认亲戚之说?”
三娘笑意更深了,还带着几分心知肚明的暧昧,故意靠近四娘“小声”说道:“恐怕是妹妹心里想跟人家成为一家人吧……”
一听这话,四娘又羞又怒,一张脸这回是真的红透了,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唐骥、唐骁、贺兰靖也不好参与到她们姐妹间的拌嘴中来,只得佯装什么都没听到。可贺兰靖年少、脸皮薄,脸色已然有些不自然了。
五娘不想因为这俩人令贺兰靖尴尬,赶紧出来打圆场:“众位哥哥姐姐,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莫在这里耽搁时辰了。听说今晚西市有很精彩的表演呢,咱们快些去凑凑热闹吧。”
几个儿郎赶紧附和。
当下,三娘、四娘、五娘上了贺兰靖带来的马车;唐府又另备了三匹骏马让贺兰靖、唐骥、唐骁分乘,一行人鲜衣怒马、浩浩荡荡直奔西市而去。
五娘坐在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姐姐之间别提多别扭了,只得不断提醒自己眼观鼻、鼻观心,模仿老僧入定。马车外不断传来贺兰靖等人的谈笑声,好像大多数时候都是唐骥一个人在说。五娘细心倾听,通过传进车厢里的只字片语判断,唐骥竟是在把她回府后的各种糗事讲给贺兰靖听!五娘不禁哀叹,这个大哥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唯恐天下不乱!
就这么一路内外煎熬着,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西市外。
由于今日是重大节庆,出来凑热闹的人着实不少,马车到了这里已经不可能继续前行了。一行人只好停车下马,随着人流步行入西市。
五娘早就对盛唐时期长安东西两市的繁荣景象有过耳闻,如今亲眼所见,还是不免大大吃了一惊!
西市是长安城最主要的工商业区和经济文化活动中心,距离丝绸之路的起点很近,又有“金市”之称。整个市场有南北向和东西向的平行街道各两条,四街纵横交叉成“井”字状,将整个西市划分成九个长方形区域。各类店铺、货栈、酒肆就散落在这九个区域中,每种类别的铺子基本上都是集中在一起的。至于所贩售的商品,那可就海了去了,什么珠宝、香料、药材、丝织品、瓷器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在众多店铺当中,还有许多外国商人开设的店铺,其中最有特色的当数胡姬酒肆,会有西域美少女载歌载舞。酒客们边喝酒聊天、边欣赏歌舞,可不就是古代的酒吧嘛!“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想这“胡姬酒肆”都被大诗人李白写进诗中了,可见是有多流行、多典型。
一看到有酒有美女的场合,唐骥就有些拔不动腿,本想哄着众人跟他一起“小酌一番”,可众人都是冲着看表演来的,强拉硬拽把唐骥拖了走。
一入夜,百姓狂欢渐渐进入高潮。整个西市灯火通明,有如白昼。街上游人如织,什么鹰鼻深目、金发碧眼的异族人等都有。寻橦、跳索、吞刀、吐火……各种百戏表演随处可见。
五娘被一个表演高空倒立的少女吸引了目光。那少女一身火红紧身衣裤,头梳双髻,纤足细腰,双手倒立。她身下借以支撑的,竟是十二条重叠在一起的几案。其中每一条几案都呈长方形,有四足,层层叠起,间隔分明。那少女时而反身如弓过肩,时而折腰并足,凌空昂首,体态轻盈的在空中做出各种姿势。五娘仔细看过,她的身上可没有任何类似于威亚的保护设施,全凭一身胆气和功夫完成表演。所以,当少女的同伴捧着簸箩过来讨赏时,五娘毫不犹豫的撒下一把铜钱。
这边厢刚为红衣少女捏一把汗,那边厢又有更惊险刺激的表演开始了。
只见一个身材矮小敦实的黑衣女子正在表演竿技。她头顶橦木竿,竿长百尺,竿上支有五条弓弦。五个八九岁的女童身着五色彩衣,各居一条弓弦之上。五人分别执戟持戈,在高竿弓弦之上表演《破阵乐》。五条灵活鲜亮的身影合着音乐的节拍在弓弦上俯仰来去,赴节如飞,轻捷如燕,端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眩心怯。这种表演不但考校黑衣女子的力量与平衡,也考验五个女童的胆气与舞艺,实是融歌舞与杂技于一炉的表演方式。
五娘直看得目瞪口呆、魂为之夺,想想穿越前看过的杂技团的专业演出也不过如此。而如今这种近距离的现场感所带来的震撼,则是之前杂技团表演也不能比拟的。
五娘就这么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一路走一路看,哪个都新奇、那个都惊叹,很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其他几人应该早就见识过这些表演,倒不像五娘这么兴奋不已。尤其是四娘,本就是怀着自己的小心思来的,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几次三番想引起贺兰靖的注意,奈何贺兰靖始终跟在五娘身边寸步不离,人多的时候还充当一下保护者的角色,让四娘再也没有耐性继续装矜持下去。
当五娘又为一个跳丸吐火的表演发出惊叹时,四娘终于忍不住酸酸地讽道:“五妹妹,你好歹是咱们唐府的千金小姐,怎的却像无知妇孺般大惊小怪?你当真没见过这些不成?”
五娘知道她又想兴风作浪,本不欲搭理,可四娘继续做痛心疾首状,“看你在府中才消停了几天,怎的一出门又如此疯癫起来,还当着表哥的面,这……成何体统啊?”
五娘看着她不怒反笑,“四姐姐多虑了,今日普天同庆,咱们自当尽兴才是,否则岂不辜负了祖母她老人家让咱们出来的一番苦心?再说这里又没人认识咱们,哪里就有那么多小姐少爷的讲究?更何况……”
五娘故意神秘兮兮地凑近四娘耳边,神色温柔,脸带笑意,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四娘再也想不到五娘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气为之结,被堵在当场直翻白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五娘说完之后再也不理她,很自然地挽住贺兰靖的胳膊道:“表哥,咱们再去前面看看可好?”说着,拉着贺兰靖就走。
这下四娘受刺激更深,只觉得额角都在抽。偏偏两只脚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面上,怎么都抬不起来。
三娘故意从她身边走过,笑得幸灾乐祸。
四娘只听身后一声轻叹,接着是唐骁那一向慢条斯理的声音:“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帮着自己,四娘直气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起了骚动,很多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同一个方向跑去,大家脸上充满了兴奋、好奇、慌乱等表情,市面上一下子乱了起来。
唐府众人在这来势汹汹的人潮涌动中被冲散了,好在五娘一直挽着贺兰靖,贺兰靖见人群一乱,更是紧紧地把五娘护在身边。
“出什么事了?”五娘和贺兰靖脸上都是相同的问号。
贺兰靖一把抓住一个从身边跑过的年轻人,询问情由。
原来,前面不远处的东西两街有人正要准备决斗!
刚听到“决斗”两个字,五娘顿时来了精神,该不会是遇到武林高手了吧?可再细听下去,原来双方要斗的不是武功,而是琵琶!
这倒有点意思!
古人常来个以文会友、以琴会友之类的活动,如今要弹琵琶一决高下,倒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当下,两人决定不再等其他人,先去瞧瞧热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