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五娘从学堂一回来,就发现曾嬷嬷等人神情有异。着人来问,才知道原来二夫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竟然就烧到了她的头上。
今日本是府里发放月钱的日子,环儿一早就去了秋明院候着。可二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放出话来,说二夫人连日查账,发现之前大夫人管理府务时,于银钱的管理一途太过随意,很多不清不楚的支出就走了公账。拿五娘的冬暻院来说,非但多了一项小厨房的花销,这段日子延医问药的费用也都是从公家的账上走的。细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不仅如此,冬暻院人丁单薄,主子仆人全加起来也不过才那么几个,自然不比其他几个院子的人多花销大。因此,二夫人着令从这个月起,冬暻院的月例银子减半。
环儿当然不服气,刘嬷嬷等人自然也不会给她闹到二夫人面前的机会,环儿只得回来找曾嬷嬷商量办法。
曾嬷嬷一听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带着环儿去找刘嬷嬷说理。想当初在冬暻院设小厨房是老夫人同意了的,为五娘看病的郎中也都是大夫人请来的,怎么如今弄得倒像是他们三房占了公家便宜似的?!没想到刘嬷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她们说道,若不是她们主子没本事留在三爷身边,而是被赶了回来,府里又何必多出一笔钱养着她们。好在曾嬷嬷没有高血压心脏病啥的,不然听了这话非得当场厥过去不可。即便如此,也是被气得浑身哆嗦被环儿扶回来的。
听了两人的讲述,五娘却并不着恼。她知道像江氏这种人最是势利,眼见自己势单力孤,又不被老夫人待见,不欺负白不欺负。
“娘子倒是沉得住气!依老奴说啊,就该去找老夫人,让老夫人来给评评这个理!难道三房的人就不是唐家的人了?!”曾嬷嬷犹自愤愤不已。
五娘明白,既然江氏敢这么做,想必是吃准了她不会到老夫人面前去告状。更何况,这番说辞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若是就这么直接闹到老夫人面前,就意味着正面跟江氏撕破脸了,就算一时讨回了公道,但以后与二房的相处可就难了。
想到这里,五娘便不以为然道:“小事而已,又何必拿去打扰祖母的清净呢。咱们不是还有些以往积攒下来的余钱吗,先花着就是了。”
“老奴明白娘子是想息事宁人,怕就怕别人不这么想,反倒以为娘子良善可欺。有了这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恐怕后患无穷啊!”
“嬷嬷放心,我自然不会一味任人摆布。以后的事,我自有办法应付。”她可不是随便被人搓圆捏扁还不吭声的善男信女,只要人不犯我,我必不犯人;可若是人非要犯我嘛……那就走着瞧吧。只不过之前的风波才刚刚过去,她不想这么快再起波澜、锋芒太露罢了。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她自然会为自己讨回公道。
机会很快就来了。
女皇终于御准了武承嗣等人的上奏,自封“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并晓谕天下,定于五月甲午举行上尊号大典。同时,大赦天下,并于大典当晚设酺宴,与民同乐。
当时宵禁森严,不过既然是皇家下令与民同乐,当天的宵禁自然也就解了,据说到时候东西两市都会举行大型庆典活动。
贺兰靖早就派人来请示过老夫人,说他刚刚回到长安,也没有什么玩伴,便想邀请五娘跟他同去凑凑热闹。表哥请表妹出去玩儿,萧氏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再看三娘和四娘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萧氏索性让唐骥和唐骁陪着她们姐妹一起去玩个痛快。
临出门前,一行人都到萧氏的房间请辞。
三娘和四娘显然是经过精心装扮的。三娘身穿一套湖绿色配金银彩绣的交领襦裙,黛眉粉面,一整套鎏金嵌玉的钗环正好与湖绿色的衫子相得益彰;四娘则是上着海棠红宽袖对襟短襦,下穿浅红烟霞裙,发髻高挽,一对玛瑙金步摇对插于发髻两侧,细密的金流苏垂于双颊旁,随着四娘的走动而轻摇细颤,风致顿生。
相较于两人,五娘的装扮可谓朴素到不能再朴素了——月白色交领襦衫,雪缎素银暗花罗裙,两个小圆髻上各插了一只小巧的珠花。跟姹紫嫣红的三娘、四娘站在一起,五娘倒更像是两人的丫鬟。
萧氏看着五娘的这身打扮直摇头,“怎么穿的这般素净?”
五娘不敢抬眼看萧氏,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话来:“……孙女想着,既是这般节庆夜晚外出,难免人多杂乱,低调一些、不引人注目才是好的。况且,首饰戴多了总是累赘难行,倒不如轻装简从。”
萧氏点点头,“话虽如此,可你毕竟是唐家的五娘子,出门见人怎可如此小家子气?稍后被阿靖他们看到了,还不得笑你穿着打扮不合身份?”
三娘、四娘听老夫人如此批评五娘的装扮,心中暗自得意,幸灾乐祸的在一旁看好戏。
五娘当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她丢自己的人事小,丢了唐家的面子才是大事。更何况被贺兰靖看到她的装扮如此寒酸,再回去在贺兰琛夫妇面前一说,贺兰家还不定想唐家是怎么刻薄五娘的呢!
这正是五娘要的效果。
只见她看了看萧氏,又偷眼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江氏,为难道:“靖表哥不是外人,想必不会笑话阿萱的吧……”她似是还有话说却不敢说,站在身后的环儿看不下去了,眼看就要冲口而出,却被五娘的眼神狠狠制止了。
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萧氏的火眼金睛,她指着环儿道:“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说!不许有丝毫隐瞒!”
环儿先向萧氏行了礼,才道:“回老夫人的话,我家娘子并非有意想给唐家丢脸,只是……近来房中用度吃紧,衣裳首饰自是不敢添置,能不把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变卖就不错了。如今整个冬暻院上上下下,俱是能省则省、节俭度日……”
“这是什么话?这么多的月例银子都不够你们用的?你们都把钱花到哪里去了?”萧氏脸色肃然,不满的看着五娘。
五娘更不敢抬头了,只是用眼神示意环儿不要再说下去。
一旁的江氏坐不住了,环儿的话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环儿像是压根儿没看到五娘的暗示,继续答道:“自从二夫人当家以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院儿的月例银子就被减半了……”
萧氏眉头一皱,目光直直射向江氏。
江氏赶紧辩解道:“媳妇见近日府中多了许多无端开销,便想着开源节流,缩减各院不必要的支出。冬暻院人丁少……”
“胡说八道!”不待江氏说完,萧氏就厉声打断了她,“咱们府中发月钱向来都是按身份算的,夫人每月几两、郎君娘子们每月几两、不同差事的下人们每月各几两都自有定制,什么时候开始改成按人头计算了?就算你要节俭持家,也不该单拿一个无辜幼女来开刀。她势单力孤不敢多说什么,可让外人怎么看咱们唐家!”江氏被唬得不敢吭声,萧氏犹自怒气未消,“以后府中之事有不懂的多问问你大嫂,别随随便便自己乱拿主意!”
江氏此刻连头都不敢抬了,只剩了连连称是的份儿。
萧氏又转向身边的丫鬟春祥,“去,把我的首饰匣子拿来。”
春祥很快就从内室捧了一个紫檀木描金刻丝嵌螺钿的精致盒子出来,萧氏挑选了一串南珠项链、并一对与之配套的南珠耳坠亲自给五娘戴上。那珠子颗颗都有拇指般大小,色泽鲜亮、饱满圆润,将五娘的肤色衬得更加莹白水嫩。非但没有破坏原本装束中的素雅之气,反倒凭添了几分华贵之资。用今天的话说,那就是低调的奢华!
五娘不得不佩服萧氏点石成金的手笔,三娘、四娘早就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两件首饰可是老夫人压箱底的宝贝,就这么轻易地给了五娘,这丫头占便宜可占大了!
五娘自然看得出首饰价值不菲,本想推辞一番,可萧氏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好了,耽搁了这些时候,恐怕阿靖要等急了,你们速速出门吧。”
众人都不好再多说什么,一行人便在丫鬟婆子们的陪同下出了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