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似是对今日闺学之事颇感兴趣,又拉着五娘问这问那。想是三娘粗枝大叶的,也没能把经过说得很清楚。
二娘奇道:“关于薄荷草一说,四妹妹也便罢了,你又如何有把握能骗过三妹妹?就不怕她戳穿你?”
五娘面露微笑,“依阿萱愚见,三姐姐平日里对诗书字画这些并不十分感兴趣,想必不会如二姐姐这般肯在保存一道上下功夫。只因这幅画是心头好,所以才有样学样拿二姐姐的馥芸粉来用。至于这馥芸粉是由何种药材制成以及有何使用禁忌,应该所知不多。更何况,当时三姐姐一门心思都放在追查凶手上,阿萱便答应帮她找出凶手,只是她要配合阿萱行事。如此一来,自然是阿萱说什么是什么了。”
二娘越听心中越是惊讶,五娘不过回府月余,而且大多数时间是待在自己院子里的,竟能对家中每个人的性格了如指掌,只这份观察入微的本事就很不得了了!更何况,当时事发突然,又是那么一种杂乱的环境下,五娘还能处事不惊的迅速想出对策,这种镇静机智和应变能力更是让人惊叹!
二娘不禁要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五妹妹了,世人只道她跳脱顽劣爱闯祸,现在看来却未必是真。
听完五娘说的,二娘拊掌而笑,“要我说啊,咱们家众位姐妹中,当数五妹妹你心思最为灵巧,我们阿茵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伶俐我也就放心了。”
“二姐姐过奖了,五娘愧不敢当。”
二娘摆摆手,“我的妹妹我知道,她就是个冲动毛躁的性子,最容易得罪人。如今有我在身边还能时时照应一二,若是等我出了阁……哎,她身边连个提点她的人都没有。”二娘略微停顿,似是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其实今日之事她是很感激你的,只是碍于先前有些冲撞,她拉不下脸来向你道谢。不过,既然五妹妹今日肯出手帮她,可见五妹妹是个大度的,之前的不愉快也就别往心里去吧。”
五娘自然听明白了二娘话中的拉拢之意,只是这拉拢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让她放心不下的妹妹。如此说来,二娘倒不失为一个称职的好姐姐。今日之事五娘的原意并非是为了帮三娘,而是想尽快解决问题、早点回家,原就没指望三娘来谢她。不过,既然人家主动承了这个情,她也不好再去矫情撇清,否则只会显得她不知好歹、情商太低了。
五娘嫣然笑道:“瞧姐姐这话说的,自家姐妹之间偶尔吵架拌嘴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了。阿萱心小,只记得姐妹间的友爱和睦,可再也盛不下那些不好的了。”
二娘亲热地执过五娘的手,亦是笑颜如花,“我就喜欢妹妹这爽直的性子!以前各有各忙,难免生疏些。今日一聊,我倒觉得跟妹妹颇为投缘呢。亲戚之间本就要常来常往,何况是你我姐妹,更要多多走动才好。以后妹妹闲了就常来夏曜院坐坐,姐妹们喝茶聊天岂不好过妹妹总是独自闷在自己的院子里?”
五娘欣然应下。
两人又闲聊了些别的,二娘才起身告辞。
二娘回到夏曜院,听说三娘正在对下人们发脾气。伺候三娘的丫鬟碧清一见到二娘就像见了救星,一叠声的哀求二娘去劝劝三娘。
原来,三娘中午一回来就吩咐下去,让家丁拿着姚子澈的画去东西两市找最好的装裱铺子,务必把画修复好。刚刚家丁回来复命,说是找了好几家,都说画损毁的太过严重,已然修复无望了。三娘先是认为家丁偷懒,根本没有挨家挨户去打听,三家不行五家,五家不行十家,她就不信全长安城竟没有一家装裱铺子能修补这幅画!后来又觉得是装裱匠们手艺不精,连张画都修补不了还敢开店骗钱!总之是骂完下人骂店铺,闹个不休。
二娘听得直皱眉头,心道这个妹妹是益发的刁蛮任性了。可她又不好当着下人们的面教训三娘,便先让碧清将挨骂的家丁们带了下去好好安抚。
三娘对这个姐姐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一看二娘严肃着一张脸,兀自先将怒气收敛了几分,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二娘环顾了一圈一片狼藉的屋子,只见杯盘茶盏碎了一地。她小心地用脚将碎瓷片往一边拨了拨,这才走到三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这副脾气怎么就不能改一改!若不是你冲动好胜,拿了画去学堂炫耀,又怎会招来撕画之祸?如今画已被毁,你就迁怒别人、打骂家丁,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风度吗?但凡有事发生,你从来不会去想自己有无过失,只是一味的蛮横撒泼,这跟那些无知愚昧的蠢妇有何区别?若你还要继续如此下去,总有一日必定会吃大亏,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提醒过你!”
二娘声音并不大,却义正词严、气势十足,就像是拿把小锤子一锤一锤敲打着三娘,每一击都命中要害!三娘无力反驳,也无从反驳,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之前在下人们面前的飞扬跋扈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娘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心肠不禁也软了下来,放缓了语气道:“你若真心喜欢姚郎的画,我替你去跟阿骥说,让他再帮着寻一幅来就是了。”
一听这话,三娘脸上瞬间多云转晴,连声“好姐姐、好姐姐”的叫着,摇晃着二娘的胳膊直撒娇。
二娘被她这副喜怒均形于色的小孩子心性弄得哭笑不得,又被她晃得直眼晕,赶紧拉住她道:“只有一样,不许再去人前卖弄。若是你不答应……”
“答应答应,都答应!以后阿茵都听姐姐的!”三娘乐得合不拢嘴,就差扑上去给二娘一个大大的拥抱加香吻了。
姐妹俩笑闹了一会儿,三娘才想起一下午没看到二娘的人影了。听说二娘去了冬暻院,三娘很不以为然。
“姐姐何必对她如此亲热,她也未必是真心帮我。”三娘撇撇嘴,想来唐芙挑衅欺负五娘在先,如今唐芙被罚,五娘不也正好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无论如何,你终是受益了。若不是她,事情恐怕也没那么快便能解决。我瞧着阿萱倒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你以前跟她有些冲撞,若是她真想报复,恐怕你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三娘想起上次在凉亭的一幕,自己就是栽到了五娘手里,心中更是烦乱,冲口而出道:“不过是个扫帚星,姐姐也太抬举她了……”
“住口!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话?”二娘厉声打断了三娘的话。
三娘被二娘喝斥得缩了缩,“我是说……她不过一个孤女罢了,对咱们也不会有什么助益。”
二娘忍不住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看来她是真的不能指望三娘这块顽石点头了,“你只道她势单力薄,怎么就不会反过来想想,正是因为她无力可借,反而不会如二房那般,成为咱们的威胁。再者说,她毕竟是三房的嫡长女,将来的婚配又岂会是寻常人家?咱们身为女子的总有出嫁那一日,一旦未来夫家有个什么,咱们身后所能倚仗的,不就是娘家和众姐妹的力量吗!”
其实还有一点二娘没说,一旦她出嫁,若是二房的四娘和六娘再有什么动作,三娘同样是要独立支撑了,那两个姐妹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也是为什么她想要极力争取五娘的原因,能为三娘找个援手,总好过让三娘单兵作战。只不过,这是二娘做的最坏的打算,她当然还是希望所有姐妹能够和平相处。现下二房的还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她若是此时把这层意思说出来,反倒有挑拨姐妹关系之嫌了。
说了这么久,二娘口都干了,刚想倒杯茶润润口,才想起茶具都被三娘砸碎了,便唤了碧清奉茶,借机喘口气,也让三娘有时间想一想。
直到喝下一口热热的香片,二娘顿觉满口生津,见三娘也不像刚才那样抵触了,才又劝道:“一时转不过弯也不能怪你,我也没有逼你非要对五妹妹笑脸相迎不可。只是,不管眼下还是为将来计,都断断没有与之交恶的道理。这些话回头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我们是亲姐妹,我是决计不会害你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二娘都一股脑说了,至于能不能体会个中真意,就要靠三娘自己了。
窗外的夕阳渐渐向西落去,余辉透过窗上糊着的藕荷色茜纱在屋里洒下一片温暖。本就不再刺眼的光线被茜纱隔了隔,亮度更减弱了几分,倒有些像三娘此时的心境,晦暗不明的。姐姐的话她听懂了,她也佩服姐姐总能想得长远。而且,她能明白姐姐确实是一片苦心。只不过,明白与接受却并非同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