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不禁传出了惋惜慨叹声,夹杂着低低的嘲笑声,如潮水般向五娘袭来。
三娘最先沉不住气了,挑着眉向五娘道:“这就是你的法子?凶手呢?”
不待五娘回答,四娘已经嗤笑出声,“五妹妹,还是不要在此贻笑大方了吧,没的耽误了众家姐妹这许多工夫!”
面对众人的质疑,五娘仍自岿然不动。
此时唐娴也从屋里出来了,将剩下的药膏还给五娘。
五娘微微屈膝行礼,“多谢夫子相助。”
唐娴负着双手,脸上虽还是冰冷一片,看着五娘的眼神中却染上了一层暖意,“说到底是你的法子巧妙,我不过是从旁看出好戏罢了,你也不必过分谦虚。想来你已有定论了。”
五娘微微一笑,如清风拂柳。
其他人听着两人的对话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五娘也不解释,将“清风散”捧到三娘面前,“三姐姐可想试一试这‘清风散’?”
三娘下意识的将手收到身后,瞪着五娘问:“你要干什么?”
自己可是拿过画的,这丫头脑子进水了吗?又或许……三娘心中一跳,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丫头不会是借着捉拿凶手的借口来害自己吧?最起码可以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
一念及此,三娘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五娘似是看出了三娘的心思,仍然笑容蔼蔼,眼神中透着坚定,“姐姐放心,阿萱总不会害姐姐就是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层密密的花树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影子,正像此时三娘惊疑不定的心,千回百转。可在这明明灭灭中,五娘的笑脸格外明亮可人,像是有种魔力,引诱着三娘伸出手去。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三娘自五娘手中的小瓷盒里挑了药膏,三下两下涂在手上。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住了,娘子们都伸长了脖子盯着三娘的手,似乎她的手上将会开出绚烂的花朵来。
可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什么都没发生,三娘的手还是如常的白嫩圆胖!
这下连三娘自己都呆了,反反复复看着自己的手,“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问题正代表了大家的心声。
五娘不紧不慢道:“我家的书画确实用香料炮制过,只不过跟薄荷草相克一说,却是我杜撰出来的。”
在场众人又是一惊,这丫头是在耍人玩儿吗?唐芊格外紧张的注视着五娘,她可是要犯众怒了啊!
五娘仍旧不疾不徐,“薄荷草味道浓郁,制作‘清风散’的药材中的确有这一味,各位不妨闻一下自己的手,是否有种清凉甘辣的味道。我之所以说它与香料相冲相克,就是料定了撕画之人断断不敢碰这‘清风散’,那么她的手上也就定不会有薄荷草的味道了。”
这就叫做贼心虚。
此话一出众人都紧着去闻自己和同伴的手,四娘突然“哎呀”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再看她身边的唐芙,早就苍白了一张小脸。
三娘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冲上去抓起四娘和唐芙的手闻了闻,一把将唐芙扯了出来,“你还想抵赖吗?!”
唐芙脸上阵红阵白,用力绞着一双手,却还要死鸭子嘴硬,梗着脖子道:“我没有!”
一直站在外围的唐娴此时走了过来,双目如电看着唐芙,“我之所以让大家转过身去,不让每个人在众目睽睽下接受检查,就是为了给凶手一个作弊的机会。而在整个检查过程中,我也故意没有监督的很严格。你定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在轮到你的时候,你便背对着我,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我的视线,才去拿药膏。想必你也只是拿起盒子做做样子,便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了吧。”
唐娴说的跟当时的真实情形并无二致,到了这会儿,唐芙想不承认也不行了,怨毒的看向五娘。她自认行事小心,甚至连四娘都没说。有人将画碰到了地上,她只是借着捡画的机会将画轻轻一撕。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唐萱却坏了她的大事!
五娘只当没看见,现下也没她什么事了。其实自从布好局她的任务便完成了,后面不过是陪着众人演一出戏罢了。
此时院子里已是人影憧憧,众家的丫鬟婢子们等了许久不见娘子们出来,都纷纷进来探个究竟,没想到竟遇上这么一出。这些丫鬟基本上都是各家得用的,被调教的很是规矩,所以即便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只看这一院子娘子的神情,也明白事情严重,一个个的都不做声。因此院子里人虽多,却很安静。
只听唐娴朗声道:“唐氏阿芙,嫉妒姐妹,毁人财物,知错不改,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术不正,实不可纵之任之!现罚仗手十下,闭门思过一旬。阿茵,去拿戒尺来。”
唐芙顿时萎顿在地,这十戒尺打下去,她的手岂是又红又肿,皮开肉绽也是有可能的。再看周围众人,竟无一人肯站出来替她求情,心中已是冰凉一片。
唐娴亲自动手惩戒,戒尺一下下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夹杂着唐芙痛楚凄厉的叫喊声响彻整个院落,有些胆小的娘子已经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五娘心中也略有不忍,毕竟是她用计将唐芙逮出来的。入学第一日便为自己树敌实非她所愿,只是若不让对方吃点苦头,只怕以后更会欺到她头上来了。
回府路上,三娘、四娘、五娘仍然同乘一车,却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路无话。
这半日的劳心劳神让五娘很是困倦,午膳随便扒了几口就上床午睡去了。又想着还有罚抄的作业要完成,便嘱了珠儿叫她起床,以免睡得太沉太久。
可饶是如此,等五娘再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对此珠儿很是委屈无奈,她已经按照五娘的吩咐叫过好几次了,可五娘总是翻个身又睡过去了,根本叫不起来。五娘知道是自己贪睡,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喝了环儿新奉上来的茶略一醒神,五娘便摊开纸墨准备抄写《女诫》。
突听得门外一道温润含笑的声音传来,清朗地唤了一声“五妹妹”,接着便是一阵钗环裙裾的叮当窸窣声。茜纱门帘一掀,随着午后暖暖的阳光闪进一抹红色的身影。
五娘抬头一看,竟是二娘唐芸,赶紧起身迎了过去,脸上已带了笑,“二姐姐可是稀客,今日怎么有空来冬暻院了?”
除了每日去萧氏面前请安以及全家人一起吃饭的场合以外,五娘倒很少跟二娘打交道。但是相较于其他几个姐妹,五娘没来由的觉得二娘更和善可亲,许是她端和平稳的性子、许是她身上时时流露出的长姐风范。
今日的二娘穿了一件珍珠粉底绣团花的大袖衫,外配一条胭脂红披帛,将她原本就白嫩的皮肤衬得更加莹润。她的身材略显丰腴,如此华丽飘逸的衣服比一般襦裙更适合她,反倒让人觉得优雅大气。
二娘眸光一转已经注意到桌上的笔墨,掩嘴一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耽误妹妹用功了。”
“姐姐说哪里话,冬暻院向来门庭冷清,姐姐一来可是蓬荜生辉呢。”说着,五娘赶紧吩咐上茶。
二娘咯咯笑着,也不拘束,亲热地拉着五娘一起坐下,“咱们姐妹之间,这些客套就免了吧。姐姐今日冒昧登门,可是给妹妹送礼来了。”
五娘一愣,实在大感意外,送礼也该有个由头啊,这不年不节的,对方送的哪门子礼啊?
二娘也不等她问,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做工精致的绣囊放到她面前,笑着道:“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这绣囊比平日里随身携带的荷包要大许多,面上绣着花团锦簇的繁复花纹,绣工极是精细。收口处穿了一根彩色丝绦编就的绳结,两端饰以流苏。此刻袋口紧收,两条流苏交缠着坠在袋口。
五娘拿近了来看,不想一阵幽香萦绕席卷而来,直扑鼻端。这香气不似日常焚烧的熏香,到更偏重于药草的香气,而且让五娘觉得有些熟悉。见二娘只是但笑不语,五娘索性解开绣囊一探究竟,没想到里面只是些白色粉末。粉末被磨得极细极细,触手滑腻,倒像是敷脸用的珍珠粉。
“阿萱愚钝,实在不知此为何物。”
二娘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你既知道我用香料保存字画,又岂会不知此物?”
五娘心中一亮,“难道这就是……”难怪她觉得气味熟悉,上午还在三娘的画上闻到过,只是当时的香气混在众多娘子身上的熏香中,并不明显,甚至似有若无。
“不错,此香是由芸草和几味药材配制而成,我为它取名‘馥芸粉’,只需少许洒在字画书籍上便可防虫蛀。”二娘神色间颇有几分自得,她遍寻古籍找到配方,又加入自己的多年心得,终于配成此药。取名“馥芸”,恰恰暗含了她的名字。
五娘推辞道:“芸草本就是珍贵药材,而制成药粉的工序想必更加不易,如此贵重的礼物,阿萱实在受之有愧。”
二娘按住五娘推回绣囊的手,“名为送礼,实为答谢。阿茵已将今日闺学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对我讲了,若非五妹妹心思巧妙,恐怕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所谓宝剑赠英雄,要我说啊,这香料送与妹妹是再合适不过了。妹妹若再推辞,可就是瞧不上我这微末玩意儿了。”
听她这么说,五娘倒不好再坚持,只得谢过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