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夏相交,天气越来越热了。又到了中午时分,正是一天中日头最好的时候。窗外,几株玉兰花开的正艳,粉红皎白的爬满枝头,正如这满学堂的翩翩女郎们,个个争抢着绽放出最亮丽的那抹颜色。
初闻三娘的画被毁,五娘也很吃惊。她立刻看向四娘,对方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似是刚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看不出什么异样。再看四娘邻座的唐芙,竟也是一派安静。五娘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一时说不出什么。
面对三娘的“一夫当关”,已经开始有人不乐意了——
“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家?你的画被人撕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眼看就该用午膳了,想饿死人啊!”
“快让开,我家的婢子在外面等着呢,见不到我该着急了!”
……
三娘犹做未闻,只一味挡在门前。有沉不住气的娘子就要上前去拉三娘,反被三娘一把推了个趔趄,幸得旁边人的扶持才勉强站稳。
“我说过了,今日若想出此门,必得先把撕画之人找出来再说!”三娘怒瞪一双圆目逡巡着众人,似乎要刺透面前这一张张青春靓丽的脸直达内心,让真凶无所遁形。
五娘心道三娘也太过鲁莽,如此一来岂不是得罪了所有娘子。
果然,只听四娘出声道:“三姐姐此言差矣,你又如何证明撕画之人必定在我等姐妹之中?如此无凭无据便扣着众人不放,岂不是把我们一个个的都当成嫌犯了?”
被她这么一挑拨,众人的不满之声更盛,乱哄哄的吵嚷成一团。
三娘又急又怒,但又一时想不出如何捉出真凶让大家心服口服,额头上已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五娘深知这么对峙下去不是办法,起身朗声道:“各位姐妹请稍安勿躁,且听阿萱一言。”也并不见她多用力喊,可声音硬是穿过各种嘈杂清晰地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五娘这才继续道:“三姐姐此举却有鲁莽之处,不过心头爱物乍然被毁,震怒之余行为上失了分寸也是人之常情。各位姐妹均是善解人意之人,想必能够体谅三姐姐的心情。”
当说到三娘鲁莽的时候,五娘明显感觉到三娘射来的愤怒目光。直到把话说完,才觉得三娘的敌意稍减。而这番话也不动声色的给众人戴了一顶高帽,众人心中怒气有所缓解,原本群情激奋的场面暂时得到控制。
五娘瞥见四娘偷偷在跟唐芙使眼色,知道她们一定又想无风起浪,当下也不给她们插嘴的机会,话锋一转道:“况且,事情是在咱们之间发生的,若是查不出撕画之人,我等均逃不脱嫌疑。与其受人连累、替人背黑锅,不如索性查个一清二楚,也好还各位姐妹的清白。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之所以闹个不休正是基于事情与己无关,而五娘所言正是站在众人的立场上,不想无辜之人被人利用,反让真凶钻了空子。如此一来,倒向五娘的倒不在少数,也有些犹豫不决的还处在观望状态。
唐芊也站了起来,“阿萱说得对!且不说我等个个身负嫌疑,脸面上不好看;只说这次若是让凶手逃过一劫,难保以后类似之事不会再发生。倘若下次再有哪位姐妹拿自己的心头好来跟大家分享,岂不是也要如阿茵这般遭受损失?”
这可就是在给大家打预防针了,有一就会有二,留着这么一颗老鼠屎终究会坏了一锅汤。
这下连那些还在犹豫的娘子也心有戚戚了。
唐芙不屑的瞥了五娘一眼,“说得好听!如何查?别忘了你也有嫌疑,难不成用疑犯来查真凶?”
五娘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为保公平,我们请娴夫子来主持公道可好?”
唐芙这下没话说了,唐娴的公正耿直是众人皆知的。
五娘对三娘道:“如今我等均有嫌疑在身,不便随意出入。可否烦请三姐姐去将夫子请来?”见三娘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五娘知她心中所想,“三姐姐大可放心,既然众位姐妹都答应了配合调查,自然不会有人趁机溜走,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了。”
三娘一想也对,这会儿敢溜的无异于自己承认罪行,那可真够二的了!当下不再顾忌,闪身出了门。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连窗外枝头上的鸟鸣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雀鸟婉转啁啾,像风吹涟漪,扰乱了每个人心中的宁静。
五娘突然觉得衣袖被人轻扯了扯,一转头正对上唐芊充满关切的脸。
“你可是想到了法子?”唐芊小小声问。
五娘知道她是在问查找真凶的法子,自己心中确是有个计划渐渐成形,只是不知能否成功。为了不让唐芊担心,五娘回了她一个微笑。
三娘很快把唐娴请了来,路上已经将事情原委说清楚了。唐娴仍是板着一张脸,目光清冷的看了一圈众人。
五娘迎上前去,低声向唐娴说了些什么,然后又问了三娘几句,三娘似是仔细回想了一番,才低声答了。三人之间的谈话是避开众人进行的,有沉不住气的娘子伸长了脖子想听也没听到个所以然。
三人商议停当,五娘转向众人朗声道:“因为事发突然,阿萱有一个权宜之计,刚刚向夫子禀告了,也获得了夫子的首肯。各位姐妹想必都知道,珍贵字画保存不易,时间久了难免有虫蠹之忧,因此很多人家都会配制防虫香料置于书房或收藏字画之所。我家二姐姐心思细腻,特意着人将特制的香料磨成粉,细细涂于字画表面。为了防止香料失效,每隔一段时间还会重复涂抹。是以夏曜院的藏画上都有这种特制的香料。”
众人有的看向三娘,有的看向四娘,似乎想从两人脸上求证出个真假。三娘自然不动如山,四娘也不置可否。
五娘继续道:“只是这法子虽好,却有一样,配制香料的药材中有一味跟薄荷草相克。听二姐姐说,一旦碰过涂了香料的字画再去接触薄荷草,皮肤便会瞬间红肿,奇痒无比,非得用澡豆洗上几遍方能止痒。我这里恰好有一些药膏,是几日前扭伤了脚用来外敷的,里面就有薄荷草。”说着,五娘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瓷盒,可不正是当日贺兰靖给她的“清风散”,“我问过三姐姐,适才给大家看画的时候,她怕人多手杂不小心将画弄脏弄破,所以一直都是自己拿着画,不肯让人稍碰一下。也就是说,在场的除了三姐姐本人,就只有撕画之人碰过了。既然如此,大家不妨每人挑一点药膏涂于手上,清白立现。”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觉得此法甚好,还可以让那撕画之人尝点苦头;有的略有担心,害怕这药膏于皮肤有害;还有的去找四娘求证,打听是否真如五娘所说,有这么一种防蛀虫的法子……
四娘确实听说二娘备嫁时准备了很多香料,二娘自幼喜欢舞文弄墨,于字画的收藏保存一道自是格外重视,这种将香料磨成粉再涂于字画上的复杂细致工序她是绝对做得出来的。只是四娘一向跟大房的人不对付,至于香料是否跟其他药材相冲相克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她还真是无从知晓。
当下众人在四娘这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五娘却已经挑了一些药膏涂在自己的两只手上,“各位请放心,这药膏本身对皮肤并无害处。”
她将自己的手展示给众人看,玉指纤纤,春葱般的两只手上没有任何异样。此举不但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捎带着还把自己的嫌疑撇清了。
五娘将小瓷盒交给唐娴,“还请夫子主持大局。”
唐娴并不急于马上开始验证,而是目光殷殷的看着众人道:“我想再给撕画之人一个机会,若她肯现在站出来,看在她主动承认错误的份上,可以从轻发落。”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三娘的不满,可她刚叫了一声“夫子”就被五娘扯住了,“三姐姐,夫子心中自有分寸,我等听凭吩咐便是。”三娘这才悻悻的不再说话。
见无人回应,唐娴不禁叹了口气,“也罢,在场的都是我唐家有头有脸的千金贵体,若被当众戳穿难免脸上不好看。这样吧,我将药膏放在前面的几案上,所有人都回过头去不许偷看,只我叫到名字的人上前去涂药膏。阿萱、阿茵,你们去门外候着,涂过药膏的便可离开,你二人只等着看谁的手上有了变化,其余的便放了回家去吧。”
五娘和三娘应了一声便出去了。众人一个接一个,在唐娴的唱名声中逐一接受检查。屋子里非常安静,小瓷盒接触案几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四娘和唐芙是最后两个接受检查的。
四娘一出门吓了一跳,在她之前出来的娘子竟没有一个离开的,都站在院子里等着。看那一张张脸上好奇的表情,就知道凶手并不在这些人中间,而大家都很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所以宁可饿肚子也不肯提前离开。
这时,唐芙也从屋里出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她的手上——光滑细嫩,竟是也没有丝毫异样!
难道五娘的法子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