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弹奏课在五娘即将崩溃时终于宣告结束了,五娘不禁长舒了口气。
接下来是一段休息时间,之后还有一堂书画课。
休息的时候,女郎们又开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却没有人搭理五娘和唐芊。五娘巴不得耳根清净,自顾自跟唐芊聊起了闲话。
突然,一声惊呼传来,语气既羡且妒,“这是姚郎的画!你是如何得来的?”
众人纷纷侧目,“姚郎”这个字眼就如一颗重磅炸弹,爆炸后发挥最大效力,迅速席卷了所有女郎的注意力,大家忍不住呼啦啦围了过去。
处于风暴中心的三娘正自得意,“是姚郎亲手送给我的。”
“不可能!”有心细的娘子发现了可疑之处,指着落款处的印章道,“这是姚家大郎子澈的印鉴,众所周知,姚家大郎从不主动赠画于人,更加不会将自己的画送给女子,他又怎会赠画于你?”
三娘脸色一变,仍逞强道:“唐姚两家素来交好,我家大哥哥跟姚家儿郎又有同窗之谊,澈郎送画于我何奇之有?”
另一娘子摇摇头道:“若说画是姚家二郎送与你的,我们倒还信得几分。可要说是澈郎送的……”她的话虽没说尽,可言下之意再明朗不过了,众人纷纷附和。
“哎呀,”又有人似是想到了什么,“该不是你从阿骥那里抢来的吧?又或者,是你央求阿骥去澈郎那里讨来的?”
此言一出,引得众娘子一阵哄笑。
三娘被戳中了心事,脸上又红又烫,“我好心拿画来与你们看,你们不信就算了。”
说着,推开还在仔细看画的几个娘子,就要收画。
刚刚跟五娘她们大闹了一场的唐芙此时又跳了出来,“各位姐妹请听我一言。咱们虽然都是唐氏娘子,可毕竟各居各府,不能朝夕相处。许是澈郎在其他时候送了画给阿茵,咱们却未必知道。不如问问阿蓉和阿萱,她们可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啊。”说着,还跟四娘交换了一个眼色。
五娘骤然间被点了名,心道这个唐芙还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自己无端又躺枪。
只听四娘道:“我跟三姐姐别院而居,并非无时无刻都在一起的。要说这画嘛,我今日也是头一次得见,之前并未听三姐姐提及。只不过……”她故意顿了顿,似是在竭力回想什么,“澈郎近来并未进府啊,许是以前送给三姐姐的也未可知。”
这话说得可就有些不对了。
按照三娘的性格,绝对是那种上一秒拿到画,下一秒就恨不能炫耀于人前、唯恐大家不知道她有画的人。她断不可能得了画之后先偷偷藏一段时间,再拿出来跟人炫耀。因此,这幅画她必定是刚得不久。
而四娘又说姚子澈最近没有去过唐府,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两人在府外交接,最有可能是三娘主动上门求画,或者约了时间地点当面赠画,总之逃不过一个私相授受之名。否则,姚子澈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唐府送画或者请唐骥转赠。前一种可能已经被四娘封死了,她证实姚子澈近期没有去过唐府;至于后一种可能,之前三娘自己强调是姚子澈亲手赠画给她,所以也不可能是着人转交。私相授受在当下虽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罪名,可那就意味着是三娘舔着脸去求的姚子澈,是去索画,而非人家赠画,这一主动一被动的转换,就足以让三娘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三娘在说谎,姚子澈从始至终没有送过画给她,画是她从别的渠道得来的。
无论是两种可能中的哪一种,都对三娘十分不利。
四娘故意用这种前后不搭的说法来引导众人,表面上看是在为三娘开脱,实则是将三娘推进了更加尴尬的境地。
四娘和唐芙的一搭一唱果然奏效,在场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胆一点的更是对三娘指指点点,三娘脸上已然挂不住了。
五娘突然想起日前在荷花池的那场邂逅,那个可恶的家伙就是姓姚的,只是五娘不能确定他是众人口中的大郎还是二郎。据那人当日所言,他是来找大哥唐骥的,至于他跟三娘有没有瓜葛,五娘无从判断,自然也无法贸然站出来为三娘作证。
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能否证明三娘所言属实并不是问题的关键,现在摆明了是一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少女在宣泄心中的羡慕嫉妒恨。真相如何对大家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三娘称心如意的在人前得瑟。
想明白了这一层,五娘心中也有了计较。
四娘显然也没打算给五娘说话的机会,继续道:“至于五妹妹嘛,不怕各位姐妹笑话,自从坠马伤愈之后,她就被祖母禁了足,恐怕连屋门都没出过,又怎能知晓院外之事呢?”
说是不怕人笑话,整的跟一家人没有秘密似的;其实是自曝家丑,唯恐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妹妹有多丢人!
这下五娘也中箭了。她本也不想牵涉其中,当下便含糊带过。
三娘已经气得紫涨了面皮,指着四娘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好你个唐蓉……你好!!”
四娘笑得很是无辜。
“你道我真的没有人证吗?”三娘顺过一口气,走到五娘面前,一把将五娘拽了起来,低声对五娘道,“那日是谁来找大哥哥?又是谁的丫鬟去禀告人已离开?你当真不知?!”
五娘心中一凛,三娘怎会知道当日荷花池畔之事?又为何直至今日才说穿?当下也容不得五娘细想,三娘摆明要威胁她出来作证了,如何解决面前的问题才是正经。
五娘也压低声音在三娘耳边道:“三姐姐一向聪明,怎的被人挑拨两句就乱了方寸?如今画在谁的手上?如何得来与是否拥有,哪个更实惠些?何必与人做意气之争?”
有画才是王道,道理就这么简单!
三娘被一语点醒,不动声色走回自己的几案前,一点一点将画轴卷了起来,引得一众伸长脖子看画的娘子们惋惜不已。
四娘对三娘的反应很是意外,也不知道五娘跟她说了句什么,竟让火爆脾气的三娘瞬间收敛了火气。四娘又看向五娘,只见五娘如无事人般施施然坐回了位置。
给娘子们上书画课的是个老夫子,花白的胡须又长又整齐,可见平时是精心打理和保养的。随身带一把犀角小梳子,时不时就梳理一下胡须。
老夫子显然是诗仙李白型的套路,一进学堂二话不说,端起酒壶就是一番畅饮。然后,铺纸磨墨、蘸笔落笔,笔走龙蛇,如行云流水般一挥而就,酣畅淋漓。
一幅写意山水不消片刻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画毕,老夫子将笔一扔,缓缓道:“写意画虽笔法简练,却较之工笔画更能体现所描绘景物之神韵。文以载道,遗形写神,尔等无须在意形式,只需表现出个性的笔情墨趣即可。”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兀自倒头就睡。
娘子们显然也都习惯了老夫子的授课方式,纷纷铺开纸笔有样学样。
五娘直看得目瞪口呆,这种放羊式的教学方式她还是头一次领教,老先生还真有点魏晋风流人物的遗风,潇洒得很啊!
好在五娘曾在方妈的压迫下上过几个学期的儿童书画班,对于毛笔画还不至于像弹奏乐器那般无所适从,当下搜肠刮肚回忆小时候的所学所记,只盼能对现下境况有所帮助。不过她也无需做出一副大家之姿,书画一道于女子来说不过是熏陶性情、怡情遣兴,即便水准稍差也没什么可丢脸的,毕竟谁也没期待她去考个女状元回来。
一念至此,五娘心情稍定,手下也变得灵活了许多,也开始龙飞凤舞起来。
相较于之前的弹奏课,这堂课对于五娘来说可就顺利得多了。时间飞逝,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下课了。
学堂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娘子们开始各自收拾,准备各回各家。
“我的画!”
三娘的一声尖叫如刀锋划破空气,既尖且利,顿时压住了周遭所有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娘手执卷轴呆呆立在几案前,姚子澈的那幅画已被撕开了长长一条口子。
四周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所有人。
“是谁?谁做的?”三娘大吼,狠戾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她不过出去更衣的功夫,再回来画竟然被毁了。
学堂里顿时鸦雀无声,娘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答。刚一下课实在有些混乱,出出进进去更衣的,谈笑嬉闹的,交当堂作业的……本就是书画课,谁也不会刻意去在意某人几案上的某一幅画。
三娘看了一圈,今日来上课的娘子都在,还未有一人离开。三娘一把关了屋门,挡在门口,“都不承认是吗?若查不出真凶,今日谁也休想离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