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身体彻底康复,五娘的禁足也解了,终于可以跟着姐妹们一起去闺学。五娘本就是打着入闺学的幌子被送回来的,岂料一回京就风波不断,直到如今才得以成行,终于算是名副其实了。
唐家的闺学和唐府同在一个坊中,出门不消片刻就到了。六娘因为还在养伤,告了一段时间的假。二娘因为备嫁,是由专门的教习嬷嬷教导的,所以不跟其他姐妹一起上课。五娘是在三娘和四娘的陪同下进了学堂。
闺学里都是唐氏一族中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俱是沾着亲带着故的。三娘和四娘一出门就谁也不理谁,到了学堂里显然也各有各的朋友圈,都忙着跟各自相好的姐妹们打招呼去了。
五娘的出现成了女孩们议论的焦点,连带着三娘和四娘也备受关注,因为没有人主动跟五娘打招呼,大家都跑去向三娘和四娘探听虚实去了。五娘耳边隐隐传来“扫帚星”、“坠马”、“孤女”、“禁足”等等字眼,她料定了会被众人评头论足一番,心想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女人爱八卦这一点还真是亘古不变。当下也不着慌,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中,径自到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位置坐了。
“喂,你坐了我的位子。”五娘刚要坐定,一个小娘子叉着腰站到她面前,盛气凌人的样子很欠揍。
五娘道声歉,起身去寻其他空位。可她刚要坐下,又有其他人抢先坐了下去,“这里也有人坐了。”
如此这般重复了几次,每当五娘选定一个位子时,原本空置的位子总会突然冒出了主人。
五娘明白定是有人故意跟她作对,再看三娘和四娘,早都忍不住笑成了一团。不用说,定是这俩丫头联合各自的姐妹团向她出招了。五娘不禁慨叹,平日不睦的姐妹俩在看她出丑这件事上倒是空前的团结一致!
“来这边坐吧。”身侧突然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
五娘循声望去,一个身材瘦削单薄的娘子正看着她,眼神中充满善意。
“唐芊,你捣什么乱啊?”最先跟五娘抢座位的那个小娘子不悦的道。她的年纪跟六娘相仿,行为言语就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被叫做唐芊的娘子并不搭理她,指着身边的一个位置,继续对五娘道:“这里原是阿英姐姐的位子,阿英姐姐一个月前出嫁了,位子就空了下来。”
五娘笑着点头道谢,就要往空位上走去。
抢座小娘子见两人都把她当空气,小小的心灵瞬间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气的狠狠推了唐芊一把,恶声恶气道:“不过一个庶女,竟敢不把本娘子放在眼里!”
唐芊本就瘦弱,对方这一推又是使足了力气,眼看唐芊就要摔倒,五娘及时扶住了她。
“你怎么动手推人呢?”五娘瞪着罪魁祸首,心中不平之意郁积。
对方更嚣张了,“那又如何?区区一个庶女,竟然在本娘子面前充大,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说着,竟然又要动手。
五娘拉着唐芊敏捷的一个闪身,抢座小娘子顿时扑了个空,脚下好巧不巧被几案绊了一下,直接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下学堂里可炸了锅,原本在看好戏的娘子们有的哄堂大笑,有的赶紧上来扶起抢座小娘子。从众人的叫声中,五娘知道抢座小娘子名叫唐芙。
一身狼狈的唐芙又惊又怒,她何时受过如此屈辱,竟然当众出了丑!当下,唐芙也顾不得形象了,尖叫着又要向五娘扑去。
“住手!”五娘突然大喝一声,竟真唬得唐芙顿住了。
只听五娘正色道:“你刚说嫡庶有别,却不知长幼有序吗?若论嫡庶,我也是嫡女;若论长幼,我还年长于你。你如此长幼尊卑不分,竟要对长姐动手吗?依我看,该搞清楚自己身份的,应该是你吧!”
五娘这番话义正词严,正好抓住了唐芙的痛脚,到让唐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可唐芙又不甘于就此罢休,正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一个女夫子板着一张脸进了学堂。原来是有人怕事情闹大了,便悄悄去通知了夫子。
唐氏闺学中的夫子有男有女,均是族中出类拔萃、才艺兼备之人,依个人之特长传授技艺。此时进来的这位女夫子名唤唐娴,算起来是五娘的姑姑辈。
“你们这是干什么?”唐娴严厉的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停驻在五娘、唐芙、唐芊三人身上。
唐芙瞬间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指着五娘和唐芊道:“她们打人!”
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五娘不得不再次真心膜拜,这个时候的女孩子绝对都有当童星的天赋!
“不是的,夫子,阿芙她是自己跌倒的。”唐芊声音弱弱的,眼神却很坚定。
“我好端端的怎会跌倒?还不是有人在背后下黑手!”
这可就是在明目张胆的颠倒黑白了。
五娘刚想开口,唐芊又说道:“阿芙原本是想对我动手的,可阿萱将我拉开了,阿芙这才跌倒了。”整个事件概括的简单明了。
唐芙眉毛一竖,还欲再辩:“你胡说八道!”
“够了!”唐娴严厉的打断了唐芊,眼风逐一扫过在场的所有女郎,“你们来闺学,是为了读书识字、知礼晓义的,而不是来无事生非、勾心斗角的!身为大家闺秀,却如市井女子般粗鲁不堪,你们学的礼仪、道理都到哪里去了?你们怎么对得起自家长辈的殷殷期盼?想我唐氏一族,于乱世之中崛起,历经三朝而不倒,靠的不仅仅是儿郎们的力量,还有无数娘子的奉献牺牲!身为唐家的一员,你们难道不该与有荣焉、并以先贤为榜样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们应当明白!你们一日为姐妹,终生都要成为彼此的助力,守望相助才是正理!一个个的就知道窝里斗,传将出去,世人只道我唐门娘子不亲不睦、不知礼仪,丢的又岂是某一两个人的脸?”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哑口无言,原本看热闹的女郎们也垂下了头。
唐娴最后看定了五娘她们三个,“今日之事,不管祸起谁手,你们三人都脱不了干系。罚你们回去之后各自抄写《女诫》一遍,好好反思己过。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三人都答应下来,众人也都回了自己的座位。
五娘终归觉得对唐芊有愧,人家挺身而出帮了自己,反倒受连累一起挨罚。自己是很无辜,可人家更无辜。
唐芊像是看出了五娘的心事,反而让五娘不要往心里去,反正她早就看唐芙不顺眼了,今日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两人相视而笑。
唐芙那里却是憋了一肚子火,她本和四娘交好,今日存心要给五娘一个下马威,没想到五娘竟真如传闻中那么不好惹,初来乍到也敢对她大呼小叫的。还有那个唐芊,平日里不声不响,竟也敢当面顶撞她了。当下,唐芙在心里给这两人各自记了一笔账。
接下来的课程着实让五娘头大,唐娴教授的是弹奏,琵琶和筝都是她的强项。五娘倒是会弹钢琴,可那是西洋乐器,跟民族乐器根本不是一回事啊。更何况,她弹琴看的是五线谱,古代的曲谱却是宫商角徵羽,她连曲谱都看不懂,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五娘只得如实向夫子禀告,自己没学过音律。
唐家的小姐们大都是自幼学习音律,五娘免不了又招来一阵嘲笑,只是迫于唐娴的威势,谁都不敢明显的表现出来罢了。
唐娴起先也有些讶异,可她并未多问,便开始手把手地教五娘识谱。在兼顾其他娘子们的同时,唐娴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五娘这个初学者身上,教授得非常耐心细致,让五娘顿时对她心生好感,觉得她为人虽然严厉方正,却不是个势利的。
后来,五娘从唐芊那里听说了这位女夫子的来历。
当年这位女夫子出嫁后没多久,丈夫就得病死了。在唐朝,夫死改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太宗就曾经下过一纸诏令,凡是年满十五岁的女子,若是丈夫死了,只要服完丧守完孝,就应该再嫁。也就是说,连政府都有帮助寡妇再嫁成家的义务。像唐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又岂会有令不遵,连唐娴的婆家也同意她改嫁。可是,唐娴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誓心守志,坚决不改嫁,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这才终于换得了家人的妥协。既然重回唐家,她的才艺也确有过人之处,族里便把她聘入闺学,做了娘子们的教习。
听完这些,五娘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当然也不便对唐娴做任何评价。只道来日方长,能多了解对方一些总是好的。另外,看这位女夫子的架势,应该是个要求严格的,恐怕自己以后于弹奏一技,需要多下苦功了。
哎,在古代当学生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