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秋明院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疼痛折磨的六娘无法入睡,看着疼得翻来覆去的女儿,林姨娘束手无策,只能在一旁默默垂泪。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什么忙也帮不上!”六娘疼痛难忍,又被林姨娘哭的心烦意乱,忍不住恶声发泄。
林姨娘鼻涕一把泪一把,“娘没用,都是娘没用……”
六娘眼中陡然起了恨意,“唐蓉是故意的,她成心要毁了我!”
林姨娘没想到六娘就这么连名带姓的喊了出来,赶紧去捂她的嘴,紧张的四处看了看,“小心隔墙有耳!”
六娘一把推开林姨娘,力气大得差点把林姨娘推了个趔趄,狠狠道:“我受够了!这些年来我处处忍让,她让我站我不敢坐,她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可她一点也不顾姐妹之情!今日她能拿汤烫我,日后还有什么做不出来?!难道就因为我是庶女,就要忍气吞声吗?我也是父亲的女儿啊!”
林姨娘更慌乱了,“是娘不好,娘胆小怕事,在你父亲面前也说不上话,是娘连累了你。可是我的儿,这些话以后千万不可再说了,若是被人听了去,免不了又是一番麻烦……”
她话没说完就被六娘打断了,“你从来都是唯唯诺诺、伏低做小,可麻烦就少了吗?还不是被人骑在头上为所欲为!”
想到江氏那个悍妇和这些年来受到的欺压,林姨娘悲从中来又无可奈何,“哎,这都是命啊!”
“为什么我不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为什么你要生下我?我恨死你了!”六娘口不择言,只想为满坑满谷的愤懑委屈找个出口。
林姨娘惊呆了,这个自己视若宝贝般小心翼翼呵护着长大的女儿,竟然反过来说恨自己生下了她!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啊!本该最最亲密的人,竟然说恨自己!
还没等她消化掉这份震惊,六娘又疼的在床上打滚了。
看着备受煎熬的六娘,林姨娘心如刀割,“我的儿,你等着,娘这就去求夫人,让她请郎中来给你止痛。”
林姨娘唤来丫鬟桂香照顾六娘,自己急急忙忙往正院去了。
江氏伺候完喝醉了的唐达睡下,正想收拾一下就寝,就听小丫鬟来报,说林姨娘求见。江氏想也不想,就吩咐小丫鬟将林姨娘打发走。
小丫鬟面露难色,嗫嚅道:“奴婢已经告诉林姨娘,说郎君和娘子都睡下了,请她明日再来,可姨娘说六娘子的伤有些不好,怕误了诊治……”
正在帮江氏拆卸钗环的刘嬷嬷劝道:“娘子还是见上一见吧,不然被外人听了,还道娘子不近人情、不管六娘子的死活。若是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可就不好听了。”
江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出了寝室。
林姨娘已经在外面等得十分着急,一见江氏屈膝就跪,“求娘子救救六娘吧!六娘已经疼得脱了力,若是再不请郎中来止痛,六娘她……她……”
江氏居高临下睥睨着林姨娘,“你可知如今已是什么时辰了?坊门已关,如何去请郎中?”
林姨娘抱着江氏的腿,就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事急从权,若是误了诊治,六娘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就要了奴家的命了!”
“那你就想要全家人的命不成?!你难道不知违反宵禁是何等重罪?!还不快滚回你的厢房去!”说着,江氏踢开林姨娘的手,转身就要回房。
林姨娘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又抓住了江氏的裙摆,连连磕头恳求。江氏被她闹得无名火起,抬脚冲着她的胸口狠踹下去。林姨娘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见求江氏这条路走不通,林姨娘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起身就要往正房里冲,一边嚷着:“达郎!达郎!快救救六娘吧!”
刘嬷嬷手疾眼快,一把拦住林姨娘,让小丫鬟赶紧去叫人来。
江氏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上前狠狠甩了林姨娘一耳光,“闭嘴!若是惊了达郎,我看你如何担待!”
林姨娘不管不顾,仍在奋力挣扎,“我要见达郎!让我见达郎……”
此时两个粗使婆子已经赶了来,一左一右架住林姨娘,林姨娘在她们手里就像只无力的小鸡仔,顿时泄了力道。
“押她回去,不许惊动任何人。”江氏鄙夷的瞥了林姨娘一眼,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刘嬷嬷用帕子堵了林姨娘的嘴,林姨娘不能出声,又反抗不了,只得任凭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自己拖走。
江氏又吩咐刘嬷嬷,“让人看住后厢房,别让她乱来。”
虽说江氏自认为能将林姨娘掌握在手掌心里,可见她今天这架势,也怕她会狗急跳墙,索性先将她们母女看管住再说。若是那母女俩不知好歹,还敢乱来,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心灰意冷的林姨娘被送回了后厢房,正不知该如何向六娘交代,却见桂香已然服侍着六娘睡下了。
桂香告诉她,冬暻院的环儿来过,送来了镇痛催眠的汤药,六娘服下后不一会儿就有了困意,也不嚷着手疼了。估计是之前哭闹得累了,再加上药效强劲,便睡着了。
这一变故着实出乎林姨娘的预料,看着床上呼吸均匀的六娘,林姨娘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心口隐隐发疼。
冬暻院中,五娘还没睡,正等着听环儿的回报。
“娘子让奴婢去送药,却不料正撞上一出好戏呢!”环儿神情亢奋,把秋明院中刚刚发生的一幕绘声绘色讲给五娘听。
五娘起初也不相信江氏会无动于衷,难道她就不怕事情传到萧氏和唐达那里,就算不追究她的责任,也会留下个不好的名声吗?可转念又一想,唐朝实行严格的封闭式管理,每天晚上坊门关闭以后,就严禁出入了。江氏正是牢牢地抓住了这一点,于理有据,走到哪里都站得住脚,即使真的闹到萧氏那里,恐怕萧氏也说不出什么来。更何况,以江氏的手段,只怕整件事到此打住,也不会有什么后续发展了。想那胆小懦弱的林姨娘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看来四娘跟江氏还真是嫡嫡亲的母女,同样的心狠手辣。
环儿说得起劲,最后总结道:“二夫人如此跋扈,巴不得林姨娘母女多吃些苦头呢,又怎会出手相救。”
没等五娘开口,珠儿扬手敲了环儿额头一记爆栗,“这话也是你说得的!忘了娘子平日里教训咱们要谨言慎行!”
环儿吐了吐舌头,转而问五娘道:“娘子何必拿表少爷做幌子?药既是娘子送的,何不让六娘子她们承了您这个情?”
五娘摇头失笑,以自己和六娘的关系,若说药是自己送的,六娘还真未必肯吃。可贺兰靖不同,他既懂医术,六娘对他的心思又不一般。若说药是他回府之后让人送来的,六娘肯定高兴还来不及。
这些药本是之前五娘坠马后,郎中给开的帮助止痛睡眠的。五娘曾经问过郎中,说是也适用于其他外伤引起的疼痛。后来痛楚稍减,五娘觉得可以忍受便不再服药了。她在现代曾经亲眼见过烫伤的病人,知道没有止痛药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连大人都受不住,何况六娘还只是个孩童。于是五娘便吩咐环儿去小厨房把药煎了,给六娘送去。
“施恩勿望报,我本就没想让她们记我这个人情。”
说实话,五娘本不想多此一举的,因为这实在有违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古代生存守则。可另一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声音又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四娘这次做的的确过分,自己装作没看见真相、不出来检举四娘也很过分。可自己一是无凭无据;二是在当前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自顾尚且不暇,又岂能主动树敌。所以也就只能隐忍不发。给六娘送药,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心安罢了。
环儿也不追问,却想到了新的问题,“表少爷尚不知情,万一说漏了怎么办?”
“照你说的情形,六娘和林姨娘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院子。等改日见到表哥,先打声招呼就是了。”
五娘相信,贺兰靖一定会帮她这个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