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留贺兰一家在唐府晚膳。大人们说着体己话,怕拘了孩子们,萧氏便吩咐五娘带贺兰靖去园子里转转。
五娘早就想开溜,大人们之间耍花枪的言语实在索然无味。而且她的脚脖子开始疼了,估计应该肿起来了。
五娘强忍着疼痛带着贺兰靖转了半个园子,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步伐也越来越慢。贺兰靖以为她累了,便建议去前面不远处的凉亭里休息片刻。
五娘欣然应允,心急的想快走几步,不料脚下拌蒜,眼看着就要摔倒。
贺兰靖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五娘,关切地道:“妹妹没事吧?”
五娘刚想摇头,脚上传来的一阵剧痛让她皱眉咧嘴,忍不住轻哼了声。
“该不是伤到了吧?”见五娘表情痛苦、冷汗直流,贺兰靖半蹲了身子,“来,我背你。”
啊?这不太好吧?咱们不熟哎!
五娘很想这么说,而且要是被人看到了,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样的闲言闲语。但是,另一个声音又在心里小小的抗议,她是真的一步也不想走了,有个自动送上门的“代步工具”,何乐而不为?
相较于五娘的犹豫不决,贺兰靖却是一脸的坦然之色,“我在广州跟一个番邦郎中学过几年医术,咱们去前面的凉亭,我给你瞧瞧。”
五娘不好再拒绝,手脚并用爬上贺兰靖的背。贺兰靖体格健硕,背着瘦小的五娘如若无物。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也背过你吗?”贺兰靖边走边问。
五娘自然是不记得的,贺兰靖似乎也没想她会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那时,你看到阿骥他们骑人马嬉斗,便也嚷嚷着要骑。可儿郎们都不肯带你这个小娘子一起玩,你便在一旁生闷气。后来我扮人马背着你,你才又开心起来。”
他说的应该就是男孩子们小时候玩的骑马打仗吧,没想到这丫头从小就这么淘气啊!
五娘讪讪道:“多亏有表哥在。”
贺兰靖却摇了摇头,“当年我体弱多病,也是只有在一边看着的份儿。我看着你被拒绝、被儿郎们推开,心想你肯定要撒娇大哭一场了。可没想到,你只是倔强的紧绷着一张小脸,一滴泪都没流。我虽是家中的独子,却也跟着母亲见过其他府中的不少千金小姐,若是遇到这种情景,少不得一场哭闹。所以当时看到你的表现,我是真的很吃惊,心里也不知怎么了,只想着让你开心起来。结果就是自不量力,背着你没一会儿,就双双摔倒了。”
“啊?”五娘被勾起了兴趣,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贺兰靖微微勾了嘴角,“好在当时草木茂盛,你我摔在绵软的草地上,倒也没有大碍,只是沾了一身的泥,你的裙子也划破了。”
五娘刚要松一口气,贺兰靖又道,“后来父亲看到我们那副狼狈的样子,只道是我带着你淘气捣蛋去了,便要罚我。你却挺身挡在我面前,说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直把父亲母亲和姑母逗得哭笑不得,这才免了我的责罚。”
五娘心道,这丫头那会儿才几岁大呀,就能说出这种话来,也难怪大人们哭笑不得。就像她以前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子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着不符合实际年龄的话,她也会忍俊不禁。如此看来,这表兄妹俩的革命友谊应该就是从那会儿结下的了。
果不其然,只听贺兰靖接着道:“所以我就暗中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自己更强壮些,这样以后再背着你的时候,就不会把你摔了。”说到这里,贺兰靖顿了顿,“只是没想到,那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按照时间推算,那之后不久贺兰瑾就过世了。一年之后贺兰珍进门。再后来贺兰琛到市舶司任职,举家迁往广州,唐逸也带着家小去了甘州。一别经年。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凉亭,贺兰靖把五娘轻轻放在石凳上。五娘解开罗袜一看,脚脖子果然又红又肿。贺兰靖把着五娘的脚转了转,又轻捏了几下,五娘疼得呲牙咧嘴。
“没伤到筋骨,只是这伤并非刚刚扭到的。”
看着贺兰靖带着疑问的眼神,五娘心想,这家伙的医术真不是白学的啊,这都能看出来!当下,只得把早上受伤的经过简明扼要说了一遍,当然自动省略了某人的出现。
贺兰靖一边听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盒,挑了些膏状物涂到五娘脚踝红肿处。五娘只觉触感沁凉,还有种淡淡的药草的清香。
“这几日尽量少些走动,晚上就寝前热敷一下。这个药膏你拿着,每日早晚各涂一次。”
五娘把玩着小瓷盒,很是喜欢,“这是什么药?”
“清风散,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若是被蚊虫叮咬,涂上它也可以镇痛止痒。”
咦?他也太有先见之明了吧?难不成料到她会崴脚?
“表哥总是时刻把药带在身上的吗?”
“南方湿热多蚊虫,便习惯随身带着它,没想到正巧派上用场。”说着,贺兰靖突然加重手劲,使劲揉搓刚刚敷药的地方。
五娘没想到他突下辣手,疼得差点跳起来。
“别动,药揉散了,药效才能更好地发挥。”
五娘明白这跟涂跌打酒一个道理,只能咬牙强忍。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正在疗伤的两个人。
三娘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姿势暧昧的五娘和贺兰靖。
贺兰靖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五娘不慌不忙道:“三姐姐怎么来了?”
三娘满脸的鄙夷和气愤,“我若是不来,怎能撞破你们的丑事!”
刚才甄氏打发人回夏曜院报信,说老夫人要在春晖院设宴款待贺兰一家,让他们收拾一下都去见客人。三娘是个急性子,没等二娘收拾停当就先出了门,想先在院子里逛着等二娘,没想到竟看到了这一幕。
“三姐姐,话可不能乱说,我伤了脚,靖表哥在帮我疗伤。”五娘光明磊落。
“疗伤敷药自有郎中,怎可容一个男子胡来!阿萱,你可要把咱们唐家姐妹的脸都丢尽了!”
“靖表哥就是郎中。”
三娘闻言打量了贺兰靖一眼,不相信道:“哼,想要诓我,可没那么容易。”
贺兰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三表姐,阿靖虽不敢自诩郎中,但于医药一学确有涉猎,也志在成就一番事业。所谓医者父母心,在医者眼中,只有病患,不分男女。三表姐如此误会,却是低看阿靖了!”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让三娘为之动容。
唐朝民风开放,于男女大防上并不似后世那般苛刻,所以五娘才放心大胆地陪着贺兰靖逛花园,贺兰靖也才坦然地提出背着五娘。可观念淡薄不代表不存在,尺度大也不代表没有底线。就刚刚三娘那个角度远远看去,五娘和贺兰靖的行为确实有些露骨了,所以她才那么目瞪口呆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可现在看这两人的神色,又不像是在说谎。三娘有些骑虎难下,又想到之前大房受五娘连累的种种,自己一直想找机会找五娘算账,如今正好抓住把柄,怎可轻易放过。
当下,三娘更加厉色道:“你们休要在此一唱一和、强词狡辩,到底做了什么你们心知肚明,咱们这就去祖母面前说说清楚!”
五娘不禁抚额长叹,怎么动不动就要抬老太太出来压人啊?她其实并不怕当众对质,只不过坠马的风波才刚刚过去,这个时候闹将起来,自己名声受累也便罢了,反倒平白给贺兰一家添堵。现在看来这家人对自己还不错,尤其是贺兰靖,她不想因为自己给别人添麻烦。
“既然三姐姐认定阿萱给唐家丢了脸,又岂有家丑外扬的道理?若是事情闹大了,作为唐家的一员,三姐姐又能独善其身否?只怕就算到了祖母长辈们面前,也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途吧。”
三娘一愣,她又岂能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
五娘不等她反应,继续道:“更何况,阿萱和靖表哥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只怕到时候让三姐姐平白担了捕风捉影、造谣生事的罪名,这是一!”
三娘就要急着抢白,五娘并不给她机会,“这二嘛,舅父一家今日是客,三姐姐却要拿着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扰人清净、坏人心情,即便舅父一家嘴上不说,心中又会做何感想?三姐姐如此咄咄逼人,又岂是我唐家的待客之道?”
还有一句话五娘没说,像三娘这样做事不分轻重、不看场合,只会让人家觉得唐家的孩子缺乏家教,到时候给唐家丢脸的可就是三娘本人了。
三娘呆住了,她其实并不笨,只是脾气冲动了些,又急着报仇,这才没来得及仔细考虑事情的可行性。如今被五娘一番话说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二娘的出现帮三娘化解了尴尬。
“怎么都在这里啊?”二娘语笑嫣然地走来。
五娘和贺兰靖跟二娘相互见了礼,五娘看着三娘,想听她怎么说。
三娘瞥了一眼两人,对二娘道:“适才恰巧遇到五妹妹陪表弟逛园子,便说了会子话,等着二姐姐。”
二娘歉然道:“抱歉让表弟久等了,咱们这就去春晖院吧。”
众人自是答应下来。
五娘试探着走了一步,那清风散果然管用,她的脚已经没那么疼了,便悄悄示意贺兰靖不用扶她。贺兰靖也不反驳,只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走在五娘身边,随时留意着。
三娘白了两人一眼,当先向春晖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