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帮
二更时分,崔始源就回了内卫府。
一路上他没敢再作丝毫停留,一道黑影如轻烟一般穿街入巷,连越过内卫府大门,都没停下来,连人带刀直接翻墙,引得暗哨明哨,数十人一直追到君恩堂门口。
崔始源从庭外一步数丈,直接跃进君恩堂。
查先生和孔仁义正在商量些事,看他衣衫褴褛如此狼狈,都是大大地吓了一跳。
崔始源面色发青,五官狰狞,对一旁楚忠君低声呵斥道:“快去传医官!”
楚忠君被崔始源慑人的目光吓得足不沾地的离去,崔始源扭过半张脸,对追过来的明哨暗哨也低喝一声:“滚!”
双臂一震,君恩堂大门轰然关闭,追过来的明哨暗哨吓得屁滚尿流争先恐后地离去,每人都觉着跑慢一步,背后便会有老虎扑过来撕咬一样。
随着大门轰然关闭,崔始源突然重重吐了一口气,本已残破不堪的衣服里居然传出了气球漏气一样地噗噗声,同时数十道细细的血线争先恐后地从崔始源四肢喷射出来。
全身瞬间被染红的崔始源跌坐在地,一摆手制止了打算过来搀扶的孔仁义,随便调整了个姿势,就地打坐运气,呼气吸气调息真元。
四肢伤口被他用真气压抑太久,所以一旦散去真气,便造成了喷射的场景,虽然吓人,但是一两个呼吸之间便停了,只是他满身是血看起来更加恐怖。
楚忠君几乎是扛着一个医官跑了回来,眼见崔大人一身是血地静坐调息,赶紧命医官上前检查。
崔始源却已经能开口讲话,吩咐医官为自己包扎四肢伤口,居然又对查先生笑了笑道:“查先生,真是失礼了。唉,老了……待我包扎完毕,再细细回禀今晚见闻,唉……好在这事倒也不急于一晚……”
查先生已经被崔始源的真人喷血表演给吓到了,除了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至于崔先生言下的萧瑟之意也未留神。
第二天一早,满脸憔悴地查先生早早便带着随从离去,而崔始源被包裹的像个木乃伊,安静地躺在一辆马车里再没露面。
武功即使再高,遇到如此密集的皮外伤,除了静养和用药都没别的办法了。
而孔仁义,因为有幸在昨夜便聆听到了此次案件牵涉到严相乃至皇上安危,同样地一夜没睡,满脸憔悴。
他非常荣幸地陷入了两头堵的局面。本来要是有人谋逆,内卫府查案缉拿凶犯是天经地义的。可眼下如果不是谋逆,只是严相要秘密地为了皇上炼丹,那内卫府是该管还是不该管呢?
若是寻常官员想拍这个马屁,内卫府二话不说直接下狱先审他个三五个月,看看是不是心怀鬼胎再说。
可是现在的形式不太一样了。
管吧,当朝严相是那么好惹的?万一有人说内卫府这是要阻挠皇上成就千秋万代的功业,怎么办呢?孔仁义已经可以想象御史喷着口水大骂内卫府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
可是不管吧……内卫府真的敢不管吗?
如果这道士、这妖物乃至中间过手的环节有人意图谋害皇上,这可怎么办呢?皇上若是能冷静对待这长生不老的东西还好,若是见猎心喜,非要亲身尝试,那又怎么办呢。
昨夜查先生听完崔大人一番描述后,当即对孔仁义道:“说句大不敬的话,仁义啊,若是别人,换了个皇帝还可以继续做官,说不定凭着三分气运、五分本事,继续出将入相也不在话下。只是如你我二人这一类人,唉,若天子有个差池,只怕能殉葬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严相有天大的道理要为皇上进献丹药,我们一样有天大的道理,不能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了皇上手边。严相可以承担风险,我们连万分之一、一丝一毫的风险都承担不起啊!”
孔仁义深以为然,也暗下决心,这么有风险的东西,说什么都要阻止,反正你严相又没提前告诉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你要进献天子。
查先生走前便已经面授机宜,吩咐孔仁义,务必尽早将文家老小全部擒获,最好是直接全部打死,一个不留,上上策是死了都要挫骨扬灰,连渣都别让人拿到才算安全。如此这般之后,孔仁义更可以打着不知情的旗号,将来严相若是怪罪,他可以推脱个干净,大不了得一个无知愚忠的申斥。况且以查先生的分析,严相暗自操办这种事,若是成了固然可以邀功,若是不成,那是绝不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否则即使以严相之尊,满朝清流悠悠之口就可以让他焦头烂额。
孔仁义带着楚忠君,恋恋不舍地送别了查先生,心里仿佛抽掉了主心骨一样。他自然明白查先生的点拨是对的,但是他同时也明白查先生是不愿意插手这趟浑水才匆匆离去。
唉,内卫府起复……孔仁义踌躇满志的第一步便有深陷泥潭的感觉,眼看着自己仰赖遮风避雨的大树都匆匆离去避祸,心中的惆怅之情溢于言表。他也想一走了之,对上严相,若是严相想要收拾他,只怕吹口气他都要骨肉为泥。但是眼下这事,无论如何孔仁义都不可能置身之外了,除了全力周旋别无他法。
楚忠君自然是不知情,还当是孔仁义和查先生感情不舍,小心翼翼地宽慰上峰。
孔仁义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摆手,吩咐点齐忠勇郎,当众宣布文家谋逆,奔赴白玉帮拿人。
昨天孔仁义拿到线报,说是白玉帮果然擒住了文家的一个儿子,囚禁在白玉帮人堂的香船上。
要说这个线报怎么如此容易,那还真得感谢南京帮派众多,龙蛇混杂,互相之间渗透的太厉害,以至于再隐秘的事都会被各帮派间互相渗透的细作们散发出去。像这条线报,便是磨镜山庄偷偷透露给孔仁义的,卖个人情的同时,也能打击白玉帮。
应天府内卫府满打满算也没几个人,行动处的郎官又带着几个得力手下外出,余下能动手的凑出来只有三十来个,这还包括了胳膊依旧吊在胸前的方有道。但孔仁义的随从也有十几个,这样五十来人,好歹也算一股不小的力量,浩浩荡荡直奔秦淮河而去。
因为还是大早,河边码头没几个人,这五十多黑袍忠勇郎便格外扎眼。
早有码头上管事的迎上来问安,孔仁义却理都不理,只吩咐楚忠君赶快备船——他已经看到了白玉帮人堂的大香船,足有十来丈长,遥遥停在秦淮河上游的河心。
孔仁义催促楚忠君道:“快备船,本官要亲自上船拿人,要是大船开起来,追都追不上。”
楚忠君笑着解释道:“大人不必着急,这船太大了,在河上根本开不动,人堂只是拿它摆谱吓人罢了。”
楚忠君说着话,身边方有道几人早已冲出去征船,只是岸边都是小船,不合适让孔仁义这种大人物乘坐。
方有道带人喝令附近几艘小船靠拢,船上除了船夫一概下船等待。可谁知船上的人却很是桀骜,居然一个个拿桨摇橹似乎要避开他们,把船摇走。
孔仁义一看就明白——这都是白玉帮治下的船夫,早看出来忠勇郎要找白玉帮的麻烦,所以要避开。
孔仁义不由得一阵火起,大喝了一声,“动手,不晓事的一律拿下!”
他话一出口,他的随从十几个人便拔刀蹿了出去,一个个身手矫健,涉水跳上小船,于是在钢刀压颈之后,有五六艘小船回来了。
孔仁义瞪了一眼满脸赤紫的楚忠君,心想,你看看你治下的内卫府,连个江湖门派都不把你放在眼里。
楚忠君心中叫苦,自他接手应天内卫府从未有如此权柄,大白天亮刀拿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由得他不夹着尾巴做人。可是这话又没法分辨给上峰听,只能把头一低,等待着知耻而后勇的机会。
孔仁义带着二十多人上了船,岸上留下楚忠君带领的二十多人,船桨一摇,小船便晃晃悠悠驶向白玉帮的大香船。
船划了一小会,大船越来越近,船头上的人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孔仁义盯着船头上惊惶乱跑的众人,心中得意。果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要是在码头由着楚忠君慢悠悠地把船都准备好了,只怕这种地头蛇帮派早就闻讯而逃了。
孔仁义胜券在握,正得意洋洋地想着如何寻找文家剩下的人马,却突然疑惑地看到居然有两个道士站在船头正中,巍然不动四下招手安抚众人,隐隐有头领的意思。他可不记得白玉帮的人堂是道士做堂主,又想到昨夜崔始源和昆仑山宗主交手受伤,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
但没由他忐忑多久,突然从河两边冲出来上百艘小船,一个个疾行如箭直奔他们这五六艘船冲过来。
孔仁义一声冷笑,他可不相信朗朗乾坤有人敢伏击内卫府的指挥使,多半是些无知帮众不明就里才以身犯险。
可是他刚冷笑完,船身便是一阵摇晃,为自己撑船的船夫居然纷纷跳入水中,没命地向围过来的船上游去。
孔仁义大怒,一挥手,早有人接手了船桨,余下各忠勇郎全都拔刀出鞘,四下防御,唯恐那上百艘围过来的小船突然袭击。
结果那百艘小船倒也识趣,冲过来却只是把那五六艘小船围在中间,一个个船头抵着船头,也不说话也不吵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孔仁义可不想跟这帮船夫多费唇舌,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这是要造反呐!给我统统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