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借法
崔始源脚下一晃便知道树断了,他来不及吃惊,双脚用力一蹬,大树倒飞出去,他却冲着那四个道士扑了过去。
崔始源当年本就是以身法快捷著称,又兼着居高临下,在树上死命一借力,飞鸟入林一般的迅速,那二三十丈的距离也是一眨眼就到。
那中年道士还没反应过来,他只是放出一道驭剑之气,只是看到几棵大树倒下,只关注到其中一棵倒得格外快速,好像有人反方向用绳子拉扯一样。
那老道士可是看到树刚一倒下,有人就跟飞鸟一样射向他们。老道士心中一凉,知道糟了——就算是惊鸿一瞥,老道士也知道能飞出那个速度,就说明是有专门克制法术的武林高手出手了!
老道士当机立断,双手一弹,双手指尖已然夹着两张符箓,他一口咬破舌尖,双手一叉,两张符箓并在口前。
噗~一口精血喷出,两张符箓无根自燃,老道士满口是血地大喊一声:“急急如律令,去!”
呼……
两道符箓一燃烧,豆大的火光迎风便涨,瞬间便犹如两座火山一般,喷射出两道井口粗细的火柱,火光明亮,整个星空黯淡失色。火舌逼人,老道士即使身在火井背后,眉毛胡子也瞬间化为乌有。
火柱越喷越粗,像是自下而上倒着喷涌的火瀑布一样。
崔始源从看见一点火光便知道不好,只是空中无法变向,眼睁睁看见豆大火光变成火柱,喷涌翻滚,张牙舞爪地冲过来,要吞噬自己。
崔始源肠子都悔青了,他可没想到这几个道士居然能把法术瞬发到如此快捷的地步,威力又霸道到如此境界。崔始源一咬牙,顿时满口牙龈流血,瞬间胳膊肌肉突起青筋虬结,目露凶光,一刀冲地面斩下。
这一刀无风无响,却在挥出之后,好像把整个树林里的空气都从这一刀挥下去的地方劈做两半。
这一刀明明霸道之极,却不见一丝预兆,又不见一点声势,一刀出手,若不是正面首当其冲的对手能感受到波澜壮阔的刀气喷涌渲泄,一旁看的人只当是一刀挥去后就没了后招,只道这一刀没头没尾欲语还羞——这就是名震江湖的羞刀!
可惜,这一刀却不是劈向道士的,而是劈向地面,崔始源被这一刀狂暴的力量拉扯着,像陨石一样一头从天上栽到地上!
一道足有四尺粗的恐怖大火柱几乎和崔始源擦背而过,直冲向天空,去势不衰,一直冲出去几十米,仿佛要把天也烧开一样。
崔始源一刀过后,地上被劈开了足有三尺深的一道沟。他一头栽到地上,被他一刀激起的泥土铺满他的衣衫,倒正好把他衣衫上被火柱燎着的火苗扑灭了。他跟老道士一样,略受损伤——满口是土——却已经避开了烧成焦炭的下场。
老道士手中的符箓一闪便烧没了,空中亮澈云霄的火柱,一个呼吸间便消逝不见。若不是那老道士须发都被烤焦,简直让人不敢想象几个呼吸前,空气里的刀光剑影和火舌飞舞。
那中年道士只是在开始的阶段一愣神,但自从老道士手中喷出两道火柱,他便已经惊醒过来,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崔始源。他右手在腰间一拍,左肩不知道有什么机关,噗地一声喷射出一蓬朱砂。
中年道士左手往空中一抓,手掌里已经握满朱砂,张嘴一口吐沫吐到左掌,满掌朱砂瞬间和成朱砂泥。他右手在左手掌上一抹,一掌朱砂泥又全都涂抹到右手手指上。
这时,崔始源一刀劈出身体直栽下来,老道士火焰耗尽,身体一个踉跄。
中年道士手脚不停,一横身挡在老道士身前,右手就着刚涂抹上的朱砂泥,飞快地在左掌心画了一个太极符。画完符之后,他双手猛地一合掌,再一分开,两手手心都已经是太极符的图案。
成了!
咚,崔始源落地。
中年道士满脸狞笑,声嘶力竭地大喊:“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轰隆隆,两道银河一样的星光之流从中年道士的双掌太极符里滚滚涌出,长江大河一样喷涌咆哮着冲向崔始源。
刚才崔始源肠子悔青了,现如今脸都悔青了,他只觉着满天星光都化成了利剑,似乎有万千刀剑一齐向自己喷射而来。
旧力用尽,新力未生,跑也来不及,别无他法,只能挡了。他一咬牙,一边后退一边极尽全力施展刀法,玩了命地挥刀遮挡。
当当当当当当当……
整个树林里响起爆豆一样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好在那些刀剑虽然带着虚影却都像是实物一样,崔始源挥刀一磕,剑状的虚影便弹射出去,嗤嗤声中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崔始源抖擞精神,把刀挥舞地针扎不透水泼不进,但那些虚影的刀剑委实太多,每磕一次,他都要手臂一震,再挥起便要慢一份。崔始源手上稍一弛缓,两臂便同时一凉,想必是挂了彩!
不好,要是再不小心,只怕马上就要被戳个透明了!崔始源心知不妙,突然开口大吼一声,一矮身形,缩小防守面积,浑身真气流转,胳膊重有又青筋虬结,掌中羞刀运转地更快更劲,四下被弹出的剑形嗤嗤破空之声更加急促尖利。
当当当当当当当……
足足十余个呼吸,中年道士才脸色灰白地任凭双手无力垂下,而崔始源衣衫褴褛,脚下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沟,硬生生被飞剑的力量撞退出去十几丈远。
崔始源可是老江湖,一生恶战无数,即使如此恶劣局面,他也没忘记计算——方才用羞刀磕碰出去三百四十二下,可四肢中了足有一百七十下。好在他浑身真气强横,肌肉紧实,飞剑加身却被他强行用密布全身的护体真气撞开,因此才没伤了筋骨,只是这一轮下来,他已经真气外泄,变成强弩之末了。不过即使如此,崔始源也不敢露怯,生怕对方看出自己虚实,已经勉力让自己浑身真气继续流动,肌肉紧绷,满身伤口全都缩紧,一滴血都没流出。
而被崔始源遮挡、碰撞出去的金铁星光四下乱飞之后,整个树林里漫天落叶,满地残枝,一排的树木轰然倒下,现场无比的狼藉和混乱。
崔始源没料想到连续两次碰到有这样大的威力的法术,几近天地之威。对方也没想到世上会有这样的神奇的武功,几近逆天。双方都是一样的惊恐,心头全都跳出一样的想法——他还是不是人啊!
崔始源跟道士之间的距离又重新拉开了二三十丈,他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月光下,遥遥对着道士们轻轻地调息,手中羞刀横在腰前,随时准备一刀出手。
他愤愤地想,没想到啊,现在的道士居然能把法术瞬发到这种地步了!居心叵测啊,为什么道术需要瞬发?一定是要对朝廷不利,非奸即盗!
被崔始源瞪着对面的道士中,老道士明显恢复了些,除了面孔上被烧得尴尬,气色却调匀了。
老道士从怀中捧出一把天蓬尺,一手执尺,一手握了一个法诀,也是遥遥指着崔始源。中年道士气力不济,大口喘息,剩下的小道士吓得瞠目结舌,唯独那个瞎道士倒是看不出端倪,似乎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崔始源不知道老道士还有什么法术,不敢逼近,而老道士见识过崔始源的神功,也很犹豫。俩人互相看了半天,只是一个握紧手中宝刀,一个捏紧法诀,都不见动作,也不敢轻易开口。
“羞刀?啊!是刀探花崔前辈,不,崔大人吗!”突然旁边树林里有人喊出声来,崔始源浑身一震,刚才他太过全神贯注于那两个道士,树林里有人逼近他居然不知道。
来人一身白袍,飞一样扑进场内,大袖一摆,在月光下颇有飘然出尘之意。
那人腰间挂着长剑,进场却不拔剑,只是挡在道士身前,拱手对崔始源道:“崔大人,晚辈武当纪云海,且慢动手,都是误会!”
“纪云海?纪……云海?纪……云……海……,哦,原来是武当派威震两湖的白侠呀!”崔始源虽然十余年没踏足江湖,但江湖后起之秀的名头他还是听说过的。
白侠出身武当,号称武当新一代第一高手。武当也是道士,昆仑也是道士,这纪云海看样子又和这几个道士非敌是友,崔始源心里已经充满了警惕,说不得只好开口拖延时间,更唯恐对方看出他已经受了不少的伤,于是很客气地答话:“纪大侠,崔某正在办案,不知你有何指教啊?”
纪云海陪笑道:“哪里来的案子啊。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崔大人,这几位真人是昆仑山上的活神仙,这位是青炎真人,这位是一念真人,都是昆仑山五德宗的宗主啊,都是受过皇命敕封的真人呐。”
崔始源初一听对方是敕封的真人,心倒是放下一多半——毕竟是礼部在册的道士,那就是有根底的人,有根底的人你还敢干什么出格的事么?但他又见纪云海侧身介绍,却只侧半个身位,腰间宝剑虽未出鞘,剑柄指向的方向却正是最合适拔剑的方向,心中大大的不悦——这是对我有防备啊。
崔始源把脸一板,心想,我一代江湖宗师,又是大内侍卫总管,不知道我的身份就算了,知道了我的身份还不赶紧自缚谢罪,居然还敢对我防备!这几个人真是狂妄之极!
崔始源冷哼一声,“纪大侠,你们武当派怎么跟昆仑派搅和到了一起的?又是谁准许这几个道士在这里布法阵了,你们眼里还有朝廷,还有王法吗!”
“误会,误会!”老道士,也就是青炎真人赶紧小跑过来,一边摆手一边叫着误会,待他走到纪云海身边便不往前走了,他摊开手,示意自己手中没有捏法诀或符箓,道:“崔大人呐,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呀!”
“少说废话,还不自缚跟我见官,难道是……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还想杀官造反不成!”
老道士连忙摇手,把天蓬尺也收进怀里,一脸笑容解释说,刚才出手是因为不知道什么人,而崔大人也的确没能马上表明身份,所以才有了这误会。好在崔大人神功盖世,毫发无伤,否则他们几个道士真是万死不能赎罪。
崔始源脸色尴尬,从怀中摸出铜镜,往地上一摔。
老道士居然面不改色又解释说,这个法阵是有缘由的。是因为最近南京传说有妖物出没,而他这是想除魔卫道,但是因为朝廷明令禁止道士大庭广众下施法,所以这才偷偷施为。
崔始源哈哈大笑,四下回声一片,听起来倒好似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大笑一样。纪云海暗暗惊诧崔始源的功力。崔始源道:“崔某孤陋寡闻也知道昆仑山只有十大宗派,不过崔某倒不知道昆仑上的真人都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难道你个宗主都落魄到替人捉妖的地步了?”
崔始源信了纪云海的介绍,倒不是白侠的话多可信,而是他自知自己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可是刚才那几下威力霸道又快捷无匹的法术几乎要了他的命,这样的道人全天下都不会超过二十个,若不是宗主就奇怪了。可是堂堂宗主会偷偷摸摸跑来捉妖,这就太奇怪了。
老道士听崔始源话中讽刺却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崔大人有所不知,贫道是受严相的命而来,严相自然是……嘿嘿……”
严相……崔始源气势一滞,当朝首相严镇义,权倾天下的天子首辅,身上更兼着无数头衔。
突然之间崔始源就想明白了,若有人有能力支使昆仑山干这些蝇营狗苟的事,那还真是非严相莫属。若是严相和昆仑山都牵涉在内,那这案子和所谓的谋逆八成是没关系,只是严相要偷偷用来进献皇上表功的。
崔始源呆了一下,严相怎么这么大胆子?事关天子安慰的大事,万一出了差错,他也担待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