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启事
陈旭元被投进刑房。
应天府三班捕快当然要有刑房,总不能多大的案子都等知府大人在堂上打板子吧。
刑房里有个十字架,不过上面没有耶稣,所以陈旭元便被绑了上去。
陈旭元刚被绑好,王鼎便兴冲冲进来了,看来能拿住一个熟人再严刑拷打对他来说是件兴奋的事。王鼎兴奋地招呼着捕快们,“来来来,快生火,快拿盐,把指枷都弄哪去了!快换条皮筋!”
陈旭元快被吓死了,不等王老爷问他话,泼天地喊:“王老爷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王鼎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哆嗦,大概没想到本来奄奄一息的人能出这么大动静。他看了看陈旭元,伸出拇指道:“我往常还真小看你了,没想到你也真是条汉子!我看你能硬多久!”
一旁捕快各擎刑具,一个个你推我让,其中刚被他打晕的那位踊跃站出来,先是抡起一把烙铁,塞进刚搬过来的炭炉,然后把皮鞭别在后腰,捏着一把月牙状的小刀,摸着自己脖子凑过来。
陈旭元眼中看到他的动作,心都快跳出来,这怎么还三部曲呢,看样子一样玩完了要再换第二样啊!操******,我这不是穿越到了红岩了是哪啊!
还是陈旭元反应快,没等那捕快狞笑着走近,他突然又大喊一声:“我招,我招啦!”
招?招什么呀,他哪知道文家是怎么回事啊!
没办法,自己成了案板上的肉了,不说点什么,可就要被迫成为烈士了。
“华威镖局有本剑法,叫辟邪剑法!文家老头的三个儿子都不是他亲生的!老王八蛋是个太监!只有太监才能练这个剑法,练了后天下无敌!”
王鼎愣住了,他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他愣了愣,大怒道:“放屁,当老子是笨蛋呐!天下无敌还让人灭门了!”
“他老了!老了老了老的动不了了!三个小王八蛋又舍不得阉了自己,所以就……就……光有武功没人练!然后武当派最先知道这事,所以收了文家当挂名弟子,其实是想慢慢掏出来这个剑法。结果后来虎丘剑派的人也知道了,对了,是卫家先知道的!姓卫的想独吞,就他妈先雇文家出镖,再自己截镖。文家赔不起镖,便要他们拿辟邪剑法出来。文家求到单给事中那儿,非要献的话,他们也要献给朝廷!后来卫家的人恼羞成怒,雇人杀光了单家的人,还白绕上一个罗德礼,这就是罗德礼案。后来单给事中找来了虎丘的人,内卫府也听到风声,江湖上有点门道的门派都知道这事了,所以就乱打一通,最后秘籍也没抢到,大家怕出事,各自抢了文家几个人就跑了!内卫府抢了文家的俩媳妇和一个孙子,别的什么都没抢到,王老爷我多的可就不知道了啊!”
陈旭元连珠炮一样的喷射着带着血丝的口水,有一些过脑子,有一些完全不过脑子,说完大口喘气,惊恐地盯着王鼎。
王鼎举了手,示意众人停止用刑,他这次可真是信了八成。假口供若不是早有准备,是不可能说这么快、这么溜、这么完备的,而这个陈旭元明显又不会知道自己被擒住,不太可能提前便做了准备。他哪知道陈旭元前世接触过多大的信息量,又是个天天编码的程序员,编这点小故事,那真是小菜一碟。
可是辟邪剑法?没听过啊……
王鼎想了又想,各拿刑具的捕快们便等了又等。
陈旭元气已经喘匀了,目光依旧粘在王鼎紧皱的眉头和摇摆的眼珠上。屋子里安静到能听清楚每个人的心跳,唯独陈旭元觉着自己的心已经停止了。
好不容易,王鼎哼了一声,大约是没发现什么漏洞,瞪了陈旭元一眼道:“给我小心点,你也跑不了,要是说假话,我活剥了你的皮!”
王鼎带着众捕快兴高采烈离去,陈旭元失魂落魄的大喘气。
吓都快吓死了,更别提还被绑在十字架上,浑身上下关节错位的疼痛。
接下来怎么办?
陈旭元不知道,这段故事肯定要被戳穿,只是早晚的问题。
远去的脚步转瞬便听不见了。四下无声,真真切切只剩下陈旭元一个人了。
太阳已经西斜了,山墙上的窗户投进一缕阳光,让屋子里飞舞的灰尘无所遁形,陈旭元便身在这个光圈里,被灰尘萦绕。
这个……叫布朗运动吗?
陈旭元死到临头突然想起来高中物理的知识。这个好像不叫布朗运动吧?
我快要死了吗?还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吗?
陈旭元的脑子不受控制,恐惧让他的发散性思维彻底射向四面八方。生命真是脆弱啊,我没做错什么呀。我还以为自己能挺得更久呢,我还以为只有我杀人没有人杀我呢,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主角呢……
一个来自《笑傲江湖》的创意能暂时帮他渡过难过,但是迟早是要被戳穿的。不过这就好像靠药物支撑生命的病人一样,多享受一刻生命都是无比美好的。可是一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谈什么享受生命啊!
掌灯时分,嘈杂的脚步声又再响起,陈旭元本来浑身肌肉松弛,像抹布一样挂在绳子上,但急促的脚步声却让他瞬间充满力量——这么快就被揭穿了吗?
王鼎第一个蹦进屋里,大喝一声,“看看你们这帮混蛋都干了些什么!你们干的好事!”
陈旭元眼睛一花,心像波浪鼓一样突突突地跳起来——完了,收拾我来了!
但他刚要被吓得晕死过去,就见随后跟进来的捕快被王鼎一把抓起来,像摔抹布一样摔到刑桌上,刑具散落一地。
后面呼啦啦跟进来七八个人,一个身着官袍的人大怒道:“王鼎,你看你干的好事!混帐东西,欺上瞒下,要不是亲眼得见,我还要被你欺瞒蒙蔽多久!”
什么情况?
“大老爷,这就是陈忠勇郎。”陈旭元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方有道吧?
啊!是方大人!陈旭元喜极而泣,刚要大呼方有道。
一人突然高声叫道:“都给我住嘴!”
嗡,仿佛一道冲击波一样,所有人脑袋都是一震,陈旭元更是被震的上来了恶心劲,两眼一翻白,差点没晕过去,满腔的委屈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方有道口中的大老爷四十来岁,一张红脸身材高大,鼻直口阔一身正气,把众人喝止住后,先笑一声,对一人拱手道歉,“用诚公,且慢动气,都是误会。忠勇郎脸上又没刻字,底下人有眼不识也难怪。”
大老爷又扭头看了看陈旭元,满意地点点头,道:“好,真是面目全非啊,好,好得很。都别碰他。有道,马上去找个画师来,把这都临摹下来,君前奏对的时候也好呈给圣上。”
这位大老爷从容布置,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那真是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完的气度,他扭头又对穿官袍的一人道:“用诚公,你也知道,当今天子最圣明不过,念兹在兹地便是下面人如何办差。出京前,天子千叮万嘱,便是要我如实回禀。但我想,再如实都不如一幅丹青看着真切。对了,用诚公是当今丹青圣手,不知可愿意为圣上临摹下此情此景啊?”
陈用诚是应天知府,每年总有几次出街,陈旭元也是见过他的。眼下威风八面地应天府陈大老爷满面尴尬地对着这个内卫府大老爷,口中呐呐不知所云。这一幕让陈旭元热泪盈眶——我这次可找对组织了,不用说,这个威风八面的大老爷肯定是内卫府的秉笔指挥使无疑了。
陈用诚嘴里连道恕罪,手上推了一把瞠目结舌的王鼎。王鼎反应过来,伸手便抓住困住陈旭元的绳子用力一扯,啪啪几声,绳子断为几节。绳子本是狠狠地在陈旭元身上勒着,王鼎一扯之下便更紧了,陈旭元呼吸困难,骨骼作响,随着绳子断掉,整个人堆萎在地,人事不知。
他醒来的时候,面前横晃着一张笑容绽放的黑脸,正是王鼎。陈旭元一看脸色就知道自己正占着理呢,心意电转,突然一把抱住王鼎,嚎啕大哭,嘴里叫道:“打死我也不说!”
陈用诚在一边看着差点没气死,心想,内卫府的人真是刁滑之极,这戏演得太过了。但他用眼角一瞥,发现秉笔指挥使身旁有人正用笔记录,连忙推开王鼎,闻言劝慰道:“壮士,不必惊慌,本官自然为你做主。”
陈旭元睡眼惺忪地看着陈用诚,勉强止住啼声,艰难问道:“我内卫府的兄弟可都安好?”
陈用诚心里无比腻歪,这都哪跟哪啊!你又不是出任务被擒,怎么还问出来这句话了。
陈旭元也知道自己表演的不好,不过他也没有经验,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老电影里游击队员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同志们/乡亲们都安全撤离了吗?”总算他还有点脑子,没有把这么愚蠢的对白说出来,不过修改之后的对白也未见得高明,但这也已经是一个没有想象力的理科生的极限了。
秉笔指挥使咳嗽一声,叹道:“什么叫忠于王事,什么叫鞠躬尽瘁,诸位,我出京前,天子问我,忠勇郎其心可用?我答曰,众志成城匡扶圣君其心可用。天子又问,忠勇郎有人可用。我答曰,但有一人在,不堕天子亲兵威名。”
他一说与皇帝奏对的话,陈用诚便甩开陈旭元,恭敬站立身体打躬,心里恨得牙根痒痒。这个秉笔指挥使孔仁义,是天子潜邸旧臣,一贯能拉大旗做虎皮,从今天早上见到,每次自己坐舒服点,他便要说到什么扯出天子来,然后陈大人便必须恭恭敬敬站好,跟他一起称颂。陈用诚心里骂道,大的小的全都是小人嘴脸,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分明是拿应天府立威。
虽然陈用诚明白这事,但也毫无办法,都说天子励精图治打算振作朝纲,重新启用内卫府,眼下看孔仁义的做派,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孔仁义咿咿呀呀地感叹完,示意陈用诚落座,自己走到陈旭元面前,拍着陈旭元的手道:“少年英雄啊,为了内卫府,你真是受苦了!你不要多说话,陈大人已经答应了为你作画,你的事迹即将上报给皇上,你可……你还真是孺子可教啊!”
陈旭元一听说要报给皇上,立刻明白表现的时候到了,一使劲在满腔苦尽甘来和受尽委屈的情绪的指引下,眼泪鼻涕齐齐流下,躺在床上,不断地用后脑勺磕枕头——感激涕零连连顿首,他能想到的情绪都表达出来了。
孔仁义明显很吃这一套,居然立刻也眼圈泛红,回望陈用诚道:“陈大人你看,赤子之心如斯,感念天恩如斯啊!”
陈用诚脸上挤出几丝笑容,肚子里都快气炸了,不住打量着一旁看傻了的王鼎,心想,你看看你惹得这些人!
王鼎看陈用诚眼色不善,吓得心慌腿软,连忙又往后退了几小步。
孔仁义陪着陈旭元装疯卖傻了一会,对陈用诚道:“陈大人,文家的案子可是涉及谋逆的天案,陈旭元是我属下的忠勇郎,为了天子的安危被宵小暗算,这倒不算什么。我内卫府上下,无一不是准备随时为天子慷慨赴死。只是我等性命虽事小,但天子安危事大,应天府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陈用诚松了一口气,被恶心了一天,总算等到了正题。他叹了口气道:“一切听凭孔大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