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沈重为了援军而焦心的时候,距蔚州城百里以外,万全都司衙门前的官道上,一骑飞马疾驰而来,马上兵士背后插着三面小旗,脸上尽是一片焦急之色,看到不远处万全都司的城墙,忙又在马屁股上抽了几鞭子,骏马长嘶一声,向前疾驰而去。
守在都司衙门前的两个兵士远远就看到那兵士背后的三面小旗,根本未作拦阻,那兵士在衙门口勒马悬缰,大声说道:“快去禀报大人,蔚州城被鞑子围了!”
守门的兵士不敢怠慢,一人接过马缰绳,另一人则领着那旗兵快速朝着都司衙门走去。
都司衙门,听完那旗兵的禀报,都指挥使周宾兴不敢怠慢,负手在花厅中不停踱步,面沉如水,向旗兵沉声问道:“鞑子有多少人马?城中现在什么情况?你临出发时,杨辉旭有什么话交代吗?”
“鞑子大概是五千人的样子!”那旗兵单膝跪在地上叉手说道,“鞑子攻来之时杨千户出城打猎并未返回,现在是锦衣卫百户沈重在指挥城兵守城,防守还算得法,小的前来报信的时候,已经打退了鞑子的一次进攻!”
“锦衣卫?”都司的眉头皱了起来,口中愤愤说道,“这锦衣卫的手伸得可真宽,居然连我手下的蔚州卫都能听他们指挥?”
“大人,要是这样的话,事情有些难办啊!”周宾兴身后一个幕僚摸着唇边两撇小胡子,在周宾兴耳边轻轻说道,“一个锦衣卫带着咱们的兵马守城,如果打赢了鞑子,功劳全是他们的,如果打输了,屎盆子肯定扣在咱们万全都司头上!”
“恩,如果只是一个小小百户的话,决然不敢这么干,看来这事是锦衣卫对我暗中下绊子了!”周宾兴点了点头,原本还只是因为锦衣卫插手到自己的手下而生气,现在听到幕僚的分析,再加上自己的猜测,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一拍桌子怒道:“杨辉旭这个混蛋,居然让一个外人给掌握了权力!”
周宾兴以前在兵部的时候和钱宁有过过节,当时两人官职差不多,但现在钱宁随王伴驾,已经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比起自己这个都指挥使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想到钱宁睚眦必报的性格,周宾兴便断定这件事情是他在从中作梗,一时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大人,这件事情还得速作决断!”那幕僚看周宾兴半天不说话,提醒他道,“如果咱们这边迟迟不做反应的话,也是一件麻烦事!”
“你意下如何!”周宾兴稍稍平息了一下怒气,脸色凝重向那幕僚问道。
“守城的责任在咱们头上!本来有功有过都应该是咱们承担!”那幕僚沉声说道,“但现在锦衣卫搀和进来,事情就会麻烦不少,这就像是一锅粥中裹进了一只苍蝇,虽然恶心,但还是得吃下去,要不然蔚州卫城破之后,皇上要是怪罪下来,这板子还是得打在咱们的屁股上!”
“就这么出兵的话,击退鞑子之后,功劳岂不是要落在锦衣卫头上?”周宾兴想起钱宁的模样,气就有些不打一处来,他负手转了两圈,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口茶,才狠狠说道,“让锦衣卫牵驴,咱们去拔撅,我咽不下这口气!你好好想一想,能不能让锦衣卫出个丑,咱们再把功劳揽过来?”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鼠须幕僚不愧是周宾兴的心腹,立刻就明白了周宾兴的意图,“我们现在就出兵,但在路上尽量拖一拖,甚至可以吩咐带兵的将领在离蔚州城十数里的位置扎下营来,每天派探马探听城中情况,等蔚州城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再出兵!”
“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你先下去安排一下!”周宾兴向鼠须幕僚吩咐了两句,又摸着颌下胡须思考了一会,一拍桌子说道,“敲聚将鼓,立刻升堂议事!也让钱宁知道,我周宾兴也不是好惹的!”
周宾兴此时已经一门心思将矛头对准了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殊不知这只是因为杨辉旭手下几个百户为了平衡而产生的一次意外,但因为他这一次煞有介事的决定,却影响到了整个战局。
咚咚咚,一通鼓响,万全都司所有将士全部聚集在议事厅中,分两列在台前站好,等待着周宾兴发号施令。
周宾兴一身都司冠袍,身后跟着两个幕僚,面色阴沉走进议事厅中,在条案前坐下,开口说道:“蔚州卫被鞑子围了,想必大家已经听到这消息了吧!”
一个将士立刻出列,向周宾兴叉手建议道:“大人,蔚州卫只有杨大人一卫人马,恐怕抵挡不了太长时间,大人应该速速派兵驰援。”
“大人,我愿带兵出战!只要给我五千人马,定让鞑子又去无回!”
“大人,我也愿带兵出战!”
不一会的时间,议事厅中齐刷刷跪下了一片,几乎所有将士都单膝跪地,向周宾兴请战。
“好,我周宾兴帐下都不是孬种!”周宾兴看着厅内一众将校,微微点了点头,他思虑片刻,目光却放在了一旁的书记官柳石宝身上,开口点将道,“柳石宝!”
柳石宝只是都司中的钱粮官,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周宾兴会点自己的名,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忙单膝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属下在!”
周宾兴立刻下达了命令,“你速速点齐两千兵马,驰援蔚州卫!另外立刻派传令官下去,宣府左卫和怀来卫立刻出兵,左右夹击,力争将鞑子赶出蔚州城!”
“大人,柳石宝只是军中钱粮官,让他带兵是对抗鞑子,恐怕有些不妥,还请大人三思!”
“大人,鞑子素来兵强马壮、能征善战,我们派钱粮官出战,有如儿戏一般,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望大人三思!”一人带头出班,跪在地上大声说道。
“望大人三思!”一众昂全部单膝跪在地上,向周宾兴请命道。
“好了,此时我自有安排,你们都别吵了,就按我说的办!”周宾兴看着下面黑压压跪着几人,心中也有些烦躁,但他向来独断专行,没有再给属下将领机会,一锤定音道。
“是!大人!”帐下一众将领眼见苦谏无望,只得无奈叉手齐声道。
有道是军令如山,周宾兴在都司中还是很有威信,虽然不知道周宾兴是如何考虑,但既然他已经下达了命令,这些下属就必须认真执行。
“速速去做准备吧!”周宾兴挥了挥手,又看了柳石宝两眼,有些不放心说道,“柳大人,你留下来,我有事情要向你交代!”
“是!”柳石宝只得站在了一旁,等议事厅中所有将士都退下之后,才向周宾兴叉手一礼,“周大人!”
“柳大人,你也看到了,刚才所有人都反对你带兵出战,我可是力挺了你的,这是你第一次带兵打仗,有没有信心?”等所有人都出去之后,周宾兴让柳石宝在一旁坐了,笑呵呵问道。
柳石宝一直都在万全都司担任运粮官,这是被周宾兴第一次派出去带兵打仗,所以周宾兴有这个疑问也是很正常!
“周大人放心!”听周宾兴问到这个问题,柳石宝站起身子挺直腰杆说道,“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坐下,坐下!这里只有咱俩,不用那么拘束!”周宾兴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笑着说道,“这次出征,我有些事情要向你交代啊!”
“周大人请吩咐!”柳石宝半个屁股坐在圈椅上,上身却是挺得笔直。
周宾兴招了招手,柳石宝便凑了过去,周宾兴压低了声音,在柳石宝耳边将刚才和幕僚商议的对策全盘说了出来。
“周大人,军情急如火,蔚州城现在危在旦夕,怎么不火速行军赶去驰援,反而还要在城外拖上一段时间?”柳石宝不明所以,便开口问道。
“我如此安排自有我的用意!”周宾兴摆了摆手,“你不用问那么细致,照我交代给你的去做就行!”
柳石宝心中还是有些犹疑,开口说道:“可是周大人,蔚州城只有一千兵士,如果不火速驰援的话,恐怕到时候……”
“这是命令,不管找何种理由,哪怕是压低行军速度,都要在蔚州城外拖够三天时间!”周宾兴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冷冷打断柳石宝的话,将锦衣卫现在统领蔚州城城兵的事情向柳石宝叙述了一遍,“如果我们太早出兵,功劳就成了锦衣卫的,如果太晚出兵,黑锅又得咱们来背,这个尺寸,你可得把握好!”
“是,周大人!”柳石宝有些明白了过来,站起身来,向周宾兴叉手应道。
其实柳石宝并没有那么多的门户之见,跟锦衣卫也没有什么过节,此时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在暗暗想着,反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到时候我还是见机行事,不管功劳落在谁的头上,到时候将鞑子赶跑就是了。
“柳大人,你在我手下日子也不短了,我可是很看好你的能力!”周宾兴将柳石宝的反应尽收眼底,似乎是看透了柳石宝心中所想,拍了拍柳石宝肩膀,抛出一个诱饵说道,“只要你按我说的办,这次将鞑子击退之后,蔚州卫的兵士就由你来统领,以后你可就是柳千户了!就是刚才那些看不起你的几人,到时候也是要和你平起平坐!”
“谢周大人提携!”柳石宝心中有些激动,千户的位子他可是觊觎已久了,此时周宾兴抛出这么大一个诱饵,岂是他能够抵抗得住的,经过心中一番交战,他还是将刚才心中的念头又压在了心底,心中暗藏着侥幸,只是三天时间,蔚州城应该能顶得住吧!
“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去办,哪怕将鞑子击退,你也要给我到军中的马厩去喂马,千户的位子想都别想了!”周宾兴又强调了一遍,“这一次出兵,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柳石宝忙单膝跪地,叉手应道:“是,周大人,我明白了!”
“好了,下去准备吧!”周宾兴摆了摆手,让柳石宝退了下去。
看着柳石宝转身离去,周宾兴身后的布帘一掀,留着两撇鼠须的幕僚闪身走了进来,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周宾兴没有转身,开口问道:“两个传令官那里,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幕僚站在周宾兴的影子中点了点头,“没有三天时间,他们是到不了宣府和怀来的。”
“好!”周宾兴抬头望向远处,目光似乎穿透重重黑夜,看到了蔚州的情景,幽幽说道,“这三天的时间,我看一个锦衣卫百户带着一千城兵如何能抵挡得住鞑子的进攻,只是苦了那些被困在蔚州的百姓,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大人不用为那些百姓挂怀,就算城破了,他们要怨,也只能怨到沈重头上!”鼠须幕僚目光阴冷说道,“谁让沈重不懂规矩,居然染指到了我们头上!”
“对,一定要让沈重尝到这个教训!”周宾兴眼中也闪过几丝冷光,阴狠说道,“这次击退蔚州卫之后,我就要上奏皇上,将这件事情摊开来说清楚!”
“大人,锦衣卫可不是那么好惹的!”鼠须幕僚小心提醒道。
“呵呵,反正我早就和钱宁闹僵了,只是沈重这么一个小小的百户,还不放在我的眼里!”周宾兴寒声说道,“如果不给锦衣卫点反击,恐怕他们的手会越伸越长!”
沈重并不知道,自己一时被推到守城将领的位置,居然引起了不远处万全都司如此的强烈的猜疑,此时还在蔚州城一边带着城兵抵挡鞑子时不时的攻势,一边等待着万全都司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