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的,不一定是敌人。
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而是命运给我的一场镜花水月。
我微微掀起旁边的车帘向前方望去,却意外地看见左前方被我们一场纠纷挡在路中无法通行的马车上,一个面色苍白如雪的男子正和我做着同样的动作。
男子病态的白,让我失了神。
十七八岁的男子,如丝乌发被金冠搞搞挽起,眉如墨画,双眸深邃如潭,薄唇微抿,带着一丝苍白,修长的脖子,衣服被车帘掩住,紧紧能看到绣着竹叶的雪白滚边。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放肆,他的嘴角带上一丝明显的不耐和厌烦,开口声如玉落:“楚秋,还不能走?”
我收回自己探试的目光,看见前方原是我们的车和被撞翻在地横七竖八的米袋挡住了原本宽敞的路,已经有人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绿衣和一个男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的表情客套而谦恭。暖暖则四下扫视。
“回王爷,马上就好。”和绿衣说话的男人回头拱手回道,赫然是先前中气十足的男声。
男子放下车帘,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肯定还是不屑的表情。
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没有因为他的轻视而恼怒,反而暗自笑笑。
“原来是个王爷。”我低语。
我仔细打量对面由四匹通体雪白的良驹所拉动的镶金马车,却怎么也没有找到代表封号的标志。不过既然知道他是王爷,查起来不难。
想到这里,我心里微安,放下车帘。暖暖很快跳了上来,绿衣随后也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好好地去什么醉仙楼,出门撞人,晦气。说不好还得罪了十一王爷。”绿衣白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
原来是十一王爷。虽然同在深闺,绿衣却对城里的形势很了解,尤其是适龄未婚的权贵青年男子,几乎了如指掌。
这个十一王爷叫文烨,我隐约听绿衣提起过。他是袭月皇帝酒醉时宠幸的一个宫女所生,不受重视,所以朝中日益激烈的夺储之争与他无关,是一个闲散王爷。但是他貌比潘安,是很多少女的梦中之人。
一直到了醉仙楼,绿衣口中还是喋喋不休,一直离不开文烨。
“我怎么看他形容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我伸手捡了一块合意饼,开口问道。合意饼香酥可口,甜而不腻,是醉仙楼最富盛名的点心。
今天没有说书的,我有些兴味索然。但是这次出来,也算大有收获,只是我不动声色,装作漫不经心地套着绿衣的话。
“你以为自己医术了得?”绿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谁不知道十一王爷天生孱弱?”
我委实不知道怎么得罪过她,我也曾问过暖暖这个问题。暖暖惜字如金,吐出两个字:“嫉妒。”
我不懂,一个亡国公主,一个身不由己朝不保夕的傀儡,有什么值得嫉妒。不过我也没有心思去探究她的心。
“他本不得宠,又如此体弱,那些女子还趋之若鹜?”我好奇地问。口中合意饼回味绵长,像妥善安置的温暖回忆。
绿衣瞪了我一眼:“你整天听书,不知道什么叫不离不弃吗?”言辞激烈,仿佛被人质疑了她似的。
我哑然失笑,不离不弃?他需要吗?
“可悲。”一旁的暖暖竟然开口说道。
绿衣恨恨地看着她,眼中怒火立刻燃烧起来。
我当然明白暖暖的意思。
女人,总是母性泛滥,妄想救赎男人;殊不知,那男人望着女人,心里早把她当成了笑话。
纵使再不得意,他总归是天潢贵胄,哪里需要这些市井女人泛滥的悲悯?不过是那些女人一厢情愿沉浸在自己编织出来的幻想之中。
如果女人不把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那么不可替代,那么很多悲剧都可以避免。
我不再说话,细细品着点心,望着窗外一派太平盛世。
“小姐。”不多时,我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口中亦轻轻唤着。
我一下分辨出是徐明的声音,放下面纱,缓缓道:“进来吧。”
徐明恭敬地向我行礼。他现在也随我居住在孟家,不过他大多在外院,负责守卫,我们见面机会并不多。不过据暖暖说,他经常貌若不经意地打量院子中的事情。
总是护卫我出来的,忠心耿耿,大概担心我过得不好。我总是如是想。他的救命之恩我总是放在心上,很是感激。可惜我现在终究也是他人鼓掌之中的玩物,不能够报答他,是以也从未表达过内心的感谢。
“小姐,袁将军回来了。”徐明压低声音回禀道。
“我哥哥回来了?太好了。”绿衣抑制不住地兴奋,全然没有注意到徐明微蹙的眉头。
袁光宇这次又回了苍国,去联络残余的势力。这是他年年必有的行动。不过这次,好像去的时间有点长。
想来他来见我,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做做面上功夫。那我就好好配合就是。
“那我们回府。”我出声道,压住心中的不悦——才出来这么一小会。
回府后,袁光宇已经在我院子里候着,焦急地来回踱步。他外袍有些脏乱,掩饰不住一身仆仆风尘。
他不经通报就到我院中,本来于理不合,但是他在这件事情上向来不顾及,大概也是提醒我记住自己的处境。
只是让我诧异的是,他向来注重仪表,即使是初初来见我,如丧考妣的嚎啕大哭亦是收拾的整整齐齐,今天为什么如此不顾形象就来了?
“微臣见过公主。”他几乎没有弯腰,拱手行礼。
“袁江军一路辛苦,快快免礼。”我隔得远远的,虚扶一下他。缓步走到院中的石凳前,仪态优雅地坐下。
“袁江军此行可顺利?”我敷衍地问了一句,期待那句“托公主的福,一切顺利”的回答来结束谈话。
可是这次不同。
说完这句之后,袁光宇没有丝毫告退的意思,反而嘴唇微张,一副有话要说却难以启齿的样子。
我有些烦闷,却不得不按下满心不悦,面色和蔼地问:“袁将军可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