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我的问话正中袁光宇的下怀。
我看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得意,接着便是故意紧蹙眉头装出来的无奈。
人便是如此。强装笑颜尚易,但是高兴却假装不悦就很难。雀跃往往在眉眼间,怎么藏都藏不住。
“公主,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袁光宇故作纠结的表情在我看来如此可笑。
“袁将军但说无妨。我乃苍国公主,若于复国大业上能尽绵薄之力,姜姝万死不辞。”我大义凛然地说。
既然都是做戏,那就做全套吧。
“公主对苍国和先皇之心,可昭日月,实在乃苍国之幸,百姓之幸……”袁光宇一副忠良之臣的样子大放厥词。
我实在忍不住跟他这样来回毫无意义地拉锯,摆摆手打断他,说道:“此乃姜姝本分。袁将军有话直说。”
袁光宇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开口:“微臣这次回国,联络了各方义士,复国大业指日可待。”
我颔首,每次都是这些话。我听了四年,耳朵也磨出了厚厚的茧,好戏应该做后头。
果然,他看看我的神情,又有些吞吞吐吐:“只是复国所需,臣虽百般奔走但奈何所需巨大,恐怕……”
我一下子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无非又是那笔传说中的宝藏。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我实在数不过来。
“复国实在非一日之功,仍须从长计议。袁将军殚精竭虑也需要注意自己身体,来日方长。”对于这个我接不下来的烫手山芋,我不动声色地推了出去,转移话题。
而私心里,我是不希望复国。现在安逸的生活,我已很知足。一旦复国开始,我将被推向风口浪尖,不得安宁。
袁光宇的神色有些着急,却按捺住,极力酝酿着某种情绪。
许久方才有点点疑似眼泪的东西从他向来闪着精光的眼中流出:“微臣卑微,为苍国复国大业,肝脑涂地不敢推辞。”
我无语,这样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对话让我厌烦。
“微臣此次闻听,复国之资下落有望……”袁光宇自己接着说道,眼睛在我面部转来转去。可惜他看不到面纱下我嘴角微翘,那种表情叫嘲讽。
他已经自动把传说中的财富归结为复国之资了,复国之人以他马首是瞻,意即那是他的东西了。
“定是先皇显灵,怜惜大苍子民流离之苦。”我假装高兴,正色道。
袁光宇见我“上当”,神色难掩兴奋,又道:“臣听说高宗曾宠幸丽华夫人,赐住倾颜宫。丽华夫人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纳兰皇后逝去后掌管**,恐怕也是知道宝藏下落的。只可惜高宗和丽华夫人伉俪情深,一朝暴病而亡,是以再无人知晓……”
袁光宇说的,是苍国人尽皆知却总似有偌深隐情的旧事。
高宗乃是我名义上的祖父,他与得宠的丽华夫人确实是一起暴病而亡。
我父皇在夺嫡之乱中胜出,成为新的国君。
然而人人皆知,皇室中的暴毙从来都是死于阴谋的代名词。
凶手不是我父皇,就是他的手足。
而他们,都是高宗皇帝的骨肉。
于寻常百姓,骨血实在是最要紧的东西。在逃亡之中,我见过无数在面对饥饿死亡威胁时,把食物和生的机会留给亲人的百姓。
而在皇室,最不需要的就是骨肉亲情。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牺牲的。
也许见我沉浸在思考之中,袁光宇急不可耐地提醒我:“公主随安妃在倾颜宫住的那些年,可曾有过关于宝藏的记忆?”
我摇头。确实没有,不过即使有,我亦不会轻易告诉他。
我极力思索。我知道,一旦拥有这笔宝藏的秘密,将是我安逸生活的筹码,也是未来有所变故时保命的筹码。
袁光宇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来,却仍挣扎着问道:“公主,一点异象都不曾记得?”
我更加坚定地摇头,也就看到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灰暗。
“公主可以慢慢想。”最后,袁光宇仍然不死心,留下一句话来就匆匆告退,再也没有心情伪装忠君报国的形象。
绿衣见哥哥告退,一言不发两脚生风跟了上去。
我踩着院子里厚厚的金黄色梧桐落叶,闻着桂花沁人心脾的香味,笑着问暖暖:“是不是快到冬天了?”
“神经。”暖暖冷哼一声,给出了结论。
我不以为忤,慢步走到我的桃树前,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来。
“暖暖,你能不能到十一王爷的府中一趟?”我开口问道。
暖暖又用一声冷哼,表示对我怀疑她能力的不满。
“你今天晚上帮我探听一下,这位十一王爷平时饮食有什么爱好?”我出声道。
“你看上他了?”暖暖反应了片刻,开口问道。眼神中我脸上飘移,似乎想找到桃花的痕迹。
我一惊,随即莞尔:“你觉得呢?”
暖暖以第三声冷哼结束了我们的谈话,嗖的一声不见踪迹。
“还好院中没人,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显山露水。”我自言自语。
不知为何,我仿佛听到了她又一声冷哼。
我唤来院子外的小丫头打水梳洗,今天真是有点累了。
待收拾一番,让丫头们都退下,我拿起一卷书来,斜靠在软榻上细细翻阅。榻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最上面是一张硕大的熊皮,在这已经寒意凛然的秋天里,格外温暖。
我手中拿着的,是母妃留下的医书。
仓皇逃命之际,原本没顾得上。这是一个遗老献给我的,据说是流落民间,他以并不昂贵的代价买回的。一起买回的,还有很多原本属于倾颜宫的价值不菲的宝物。
我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欣喜若狂。
一卷不起眼的旧书,因为带着母妃的痕迹,对我而言,远胜那些奇珍异宝。
上面母妃密密麻麻的小字隽秀而飘逸,睹物思人,让人想象写下这本书时的母妃,还是山林中自由自在的鸟儿,全然没有后来的甜蜜与凄苦。
母妃,倘使你一直在山中自由飞翔,没有玄铭,没有苍皇,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