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竟然神奇地逃脱了。
我居高临下,看见无数宫人被从很多不同的隐身之处被找出来,勒令跪在宫殿之前,密密麻麻的像一排被捆好的粽子。
可是没人发现我,秦笑离就坐在马上,一直在我躲藏的树下,威严地扫视四周。
我看着如修罗战神般冷酷的他,不由地瑟瑟,冷汗涔涔,硕大的汗滴顺着脸颊流下,我一直担心是否会滴下来。
一直到晚上,暮色笼罩下来,一行人才离开,仅仅留下一小队兵士在看守已经失去所有抵抗能力的宫人。
虽然已是春日里,但是冷风依旧刺骨。我不禁考虑要不要自己跳出来束手就擒。
我犹豫的时间,一个瘦削的身影“蹭”一下子来到我身边,身边的树叶轻轻的哗了几声,却没有惊动守卫。
“谁?”虽然内心极度恐慌,我还是稳住身形低声问。
“公主,属下乃御前侍卫徐明。”来人压低声音,却十分恭敬地回答。
“徐明?”我小声重复,头脑飞快地转,却想不起来这号人物。
“公主,请您闭上眼睛。”
我乖乖地照做了。
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虽然我不是很相信他能救得了我,但是我想,情况总归不会更坏,因为还有什么比现在才处境更为堪忧?
“属下得罪了。”怀着这样的心情,我被徐明抱起来。
他身形俊俏,我紧紧闭上眼睛,仅仅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
世间之事无奇不有。比如说,一个侍卫从千军万马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九岁的公主救出来,毫发无损。
更为传奇的是,他是从离王手里将我救出来的。
从此,开始了我颠沛流离的生活。
起初,徐明带着我,几乎昼伏夜出,躲避着官兵的追捕,一路向北。
北方并没有人在接应我们,只是那是远离秦笑离势力范围的方向。
徐明对我很是恭敬,在逃亡路上无比艰苦的环境中,还不忘我的公主身份,虽然我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他却事事皆向我汇报,忠诚恭敬。
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们混在流民之中,几天没有吃东西。
对于玄铭和秦笑离这样的天生贵胄,战争是他们展露锋芒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他们指挥千军万马,意气风发,站在无数尸体上豪气万丈。赢了,就是大好河山。
然而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只要被波及,战争的结果就只能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战争对他们而言没有赢,只有输。
战争,实在是统治者最残忍的游戏。
徐明在危险的环境中不敢离我一步,更别说扔下我自己去找食物。
饥肠辘辘的滋味实在难受,饿到最难受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为什么当时不死在离王军队的乱刀之下。
当然,我不是唯一的。挤在我身边的流民,几乎全是如此。大家对食物的渴求程度超过一切。
很多和我一样大小或者比我小的孩子,清澈的眼神都因为饥饿而黯淡,没有生气。
这段经历影响了我的一生。在日后,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难险阻,我都劝慰自己,总比那时候食不果腹要好得多。因为在基本的生存需求面前,一切都那么苍白。
在断粮三天之后,徐明终于红着脸,抱着我趁夜色摸进了一大户人家的厨房,“借”了一些干粮。
很明显,徐明是好人家出身。要不是实在饿极了,断然不肯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
我吃到了久违的包子,内心无比满足,从未有过的满足。
以前在皇宫,纵使不得宠,也总是衣食无忧。我更是从未想过人间如此疾苦。
人,总是太容易忽视自己拥有的。
这一路同甘共苦的经历,也让我对徐明有特别的感情。他大我九岁,虽然是我的侍卫,却是我唯一的依靠,也让我视他如兄长。
好在我懂得医术,在躲避追捕过程中,徐明不可避免受到的小伤都能及时治疗。起初他是不肯的,尤其是当我要为他受伤的后背敷药,他非常果断地拒绝了。
我叹了口气,都这样的时候了,恐怕只剩下他把我当成公主了。
最后还是我以若他受伤太重,就不能保护我为由,坚持为他治疗。
事隔很多年,我犹记得当时他脸上可疑的红晕和僵硬而线条刚硬的后背。
两个人跌跌撞撞一路到了袭月。
袭月是曾与苍、邙、弈并存的四国之一,不过自此以后,就是与邙、弈三足鼎立了。
好在袭月现在与邙、弈并无利益联盟,所以基本上苍国的逃亡之人基本都逃到了这里。
任何王朝的覆灭在短时间内都会有残余势力。苍国也不例外。
在袭月住了不长时间,就有不少人找到我。我很好奇他们的消息来源,因为一路仓皇如丧家之犬,可是也躲过了离王的追捕。现在安定下来,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知道了我的存在?
这个问题一直纠缠我,纠缠到我慢慢忘记为止。再想起来,是很多年之后,蓦然回首的刹那,才明白了事情的症结。
找上我的人,是以战死的大将军袁飞次子袁光宇为首的复国队伍。袁光宇还算有些能耐,在袭月也小有势力。
他一见我就行大礼,高呼一声“公主千岁”,就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徐明给我眼色,我只能坐在那脚够不着地底椅子上,用稚嫩的声音说:“袁将军请起。”
在周围几个兵士多搀扶下,袁光宇才站起来。
他是确实有理由哭的,他的父兄皆在这场战争中以身殉国。然而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哭成这样,除了真情流露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演戏。
很快,我就知道他是属于后者了。
诚然,他确实为父兄伤悲了一些,但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某种契机。尤其是看到了皇室中唯一逃出来的我,更是让他狂喜。携幼主以令诸侯,虽然我只是一个九岁的公主,但在世人眼中,总是正统苍国皇室。
我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袭月国皇商孟庆桓失散多年的幼女孟语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