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鸣给我梦想的第二天上午,我来到牌街这栋老房子。我停车走进去,一路摸黑上了二楼,感觉聂鸣家有人说话,我停在纱窗门前,向里探望是不是聂鸣。没看到聂鸣,听到一个小女孩和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声音孱弱,和昨天咳嗽的是同一个人。一会一个形单影薄的人走出来,她推开的纱窗门,从纱窗门里露出半个身子,她是个短发小女孩,绿色校服里露出粉红色衬衣领子,她笑盈盈地看着我:“你找哪位呀!”
“哦,我找聂鸣。”我说。
她走出来,13、4岁的个头,小麦色皮肤,眼睛很明亮,明朗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的暖阳,笑得人心里热乎乎的:“他在上面,我带你上去!”我让开道,小女孩从后我身后到我身前,边上楼边时不时转过头看我一眼,惊奇的眼神里含着一丝羞涩。她带我到三楼的画室里屋:
“哥,有人找你。”
正在给一个高中生模样讲课的聂鸣停下来,看向我们:“哦,来了!”
聂鸣走到大画桌前,拿起桌上的水壶对小女孩说:“打一点热水上来。”
小姑娘过来,双手捧着聂鸣递上的热水壶,走回到门边,笑嘻嘻回头望我一眼,走出教室。
“走,抽根烟。”聂鸣和我说,边走向晒台。
我们走到晒台上,聂鸣递给我一支烟,我拿出火机给他点上,又给自己点上。
“那是你妹妹?”我问。
“恩,我妹。”
“呵,挺像,叫……。”
“聂玲。”
“哦,里头的是学生?”
“是。”
“年纪好像比我们大!”
“恩,他考了两次,已经高5了,还有两个高考生没来,也是考过的。过完年,他们就要奔赴考场。”
“什么考场?”
“专业考试啊。考艺术首先要通过专业考试,然后再考文化。”聂鸣弹弹烟灰说,“考专业是很花钱的,他们原来在这个画室,每个月得给老师交500块钱,集训的时候,得交800。我只收他们100,能把房租水电交上就不错了。不过我有长远的计划。”
“什么计划?”
“赚钱计划。”
“赚钱?”
“现在招生没人相信我们。等他们考上了,我就拿他们的专业通知书去外边招生,那时候我再把学费收高,就能赚到更多钱。”
“为什么要赚钱?我们画画不是为了梦想么?”
“梦想是需要钱的。”聂鸣把烟头丢到脚前,用回力鞋的前脚掌踩灭,“画具,学画的学费,考试的费用,上大学的学费,学艺术是很贵的。”
“要多少钱?”我问。
聂鸣看我,扬起嘴角说:“你不需要,你只需要跟着我画画就行。”
“我为了梦想花点钱没事,需要多少钱嘛?”
聂鸣沉寂了一会,说:“如果不是跟着我,从现在考完专业考试,你要准备5万。考上了,4年10万吧,一共15万。不过你在我这,只需要考虑考上以后的费用。说不定还能挣钱。”
“还行。我有6万块的存款,考上大学学费我妈给。”
聂鸣错愕地望着我说:“你哪来的钱?”
我从背包里取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这,我从小到大,我的封包钱,有6万多,学画画够不够?”
“你哪来这么多封包钱?”
“我爸妈,亲戚啊,我爸妈的朋友啊。你没有?”我疑惑地问。
“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电视台的副台长,我妈开餐厅的。”
他突然显得很失落,不啃声了。
“哥,热水。”聂鸣的妹妹聂玲抱着热水壶上来了,“要我帮你们把茶倒上么?”
聂鸣好像没听到聂玲的问话,只顾低头抽烟。
聂玲把热水瓶放在晒台门边,走了进来,蹲在聂鸣身前,抬起脑袋看聂鸣低下的头,又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我,好像在问,怎么了?我耸耸肩,告诉她我也不知道。
“放着吧,我自己来。”聂鸣说话了。
“哦,没事。”聂玲跳起身来。她背着手走到我面前,歪着小脑袋对我说:“嘿!你好!”
我看她很高兴的样子,我也很高兴:“Hi,我是冯海。”
“你也是来学画画的吗?”
“是啊,我是你哥同学,呵呵。”
“我叫聂玲,不是苏联的那个聂宁哦!玲是玲珑的玲!”她红彤彤的脸蛋上总是堆满了笑容。
“你多大?”
“14了!”
“初三?”
她用劲儿点了点头:“我哥很少带同学来哦,你们是好朋友吧!”
“恩,我们都是有梦想的人!”我扬一扬头,顿时觉得自己很威猛。
“恩呢,我也是!”聂玲说得颇认真。
“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眯眼咧嘴对我咯咯笑:“不告诉你!”
“好了,我们还要上课!你下去吧。”聂鸣说。
“才聊一会嘛,再聊一下嘛!”聂玲嘴巴嘟了起来。
“下去做饭了。”
“哼,才10点半就要做饭了。”聂玲冲聂鸣拱拱鼻子,转过头来看我时,就又笑了,她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走到门边,她转过身同我招手:“我走咯。拜拜!”
“拜拜!”我也和她招招手,看着她离去,心里很喜欢这个姑娘,对聂鸣说:“诶,你妹妹真好玩!”
聂鸣却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恭喜你可以实践你的梦想了,走,画画。”
早上素描,下午色彩,晚上速写,亢奋的我直到画到晚上11点才回到家。
一开家门,我妈就喊起来:“宝贝,你去哪了呀!Call你怎么不回电话啊?饿不饿,吃饭了没!妈给你热饭去……”
“吃过了。”我疲惫地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走到饭厅倒水,我妈拿了一杯牛奶走过来:“宝贝,别喝冷的,喝热的,妈妈给你加了蜂蜜的。”我接过牛奶,一口倒进嘴里。
“刚一放假就两个晚上不回家吃饭,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是我爸从客厅发出的声音,“看看你的成绩单,这个学期考了9科,挂了4科,全班倒数第7,还有心情玩得都不想回家了,你还有没有点羞耻心!”
“我是去干正事!”我拎起地上的书包走过玄关路,过客厅准备走回房间。
“站住!你除了玩摩托车、打球、看录像带,你还有什么正事!以前你不算成绩好,至少也是班里十几名,上了高中好了!年年倒数!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我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爸!我的入学排名是倒数第5,我现在倒数第7了,已经进步了!再说我现在读的是一中!这个学校不是蝙蝠侠就是绿巨人!我一咸蛋超人您不能对我要求太高!”
“耍什么嘴皮子!这个聂鸣同学,总分比你多一倍!人家是偷来的吗?学不好还有理由了。”他把电视给关了,把遥控器在大理石茶几上扔得咔咔作响,他过来说,“我今天就是要问问你!你不好好学习,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你问了,我就郑重告诉你。从今天,不,准确地说,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了!我已经开始有梦想了!”说着说着我觉得心理特别舒服,从包里把画了一天的素描和彩色拿出来,一张给我妈,一张给我爸,“不好意思,呵呵,梦想开始第一天的作品,水平一般,见笑见笑……”我咳嗽了两声,煞有介事地说,“我要正式和大家宣布,我的梦想是要做一名影响全世界的伟大的艺术家!”
“宝贝,画得不错啊!”我妈喜上眉梢。
我爸用迷惑的看着我说:“我还以为是伟大的摩托车手呢。呵!伟大的艺术家!我看你真是脑子发热了!”
“才不是呢!为了实现梦想,从今天开始,我已经全力以赴学习绘画艺术。哦,对了,我学习的地点就是你说的那个第一名,聂鸣同学家里,他,就是我的老师,呵呵。”
越说我爸越是一头雾水,他看看我妈,我妈也一脸的茫然,他俩又回头看看我。咳,我懒得解释:“我睡了,明早9点还有素描课。”我哼着《龙卷风》:梦想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我像龙卷风一样转着圈我就飞进了卧室。
我爸推开门说:“怎么回事?说清楚!”
“爸,你烦不烦啊,我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吗?我就是要做艺术家,这是我的梦想!你怎么还不明白啊!”我边脱袜子边说。
“什么艺术家,你懂艺术吗?我是干什么的?我就是管艺术家的!哪个搞艺术的有稳定工作?你还是不要头脑发热!我给你请了化学老师,明天到家里来给你补课!明天早上10点,好好准备!”
说到这,我就急了:“又给我瞎做主!我不上!你不就知道打我吗?打打打!”
我爸刚要动手,我妈就从的卧室里跑了出来,拦在我们中间喊:“怎么了!还在说这事呢!老冯,你看看都几点了,真是不让人睡觉了!儿子明天还要去学画画呢!”
“你也跟着瞎起哄!你到底是为了他好,还是要让他放任自流!”
“怎么了?儿子有理想有追求又不是什么坏事!宝贝!妈支持你!”我妈一手搂着我的腰说。
“你!我说你啊,你儿子就是被你这么宠坏的!”我爸无可奈何地说。
“哎!你到底想要我儿子怎么样?青年人有点梦想不能追求啊!又不是杀人放火!急什么你!你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嘛,多方面兼顾嘛!真是的,我最看不惯你这幅盛气凌人的样子!”
“好!这是你们说的!冯海我跟你说!我也不要求高,这个学期期中考试,进不了前20,你就什么也别想了!”
“前20?你要求也太高了,有本事你去考给我看看,最多前30!”我妈孔武有力地回应道。
“行!别啰嗦了!就这么定了!”我气势磅礴地补了一句。这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我们班有58个人,前30,意味这我至少要打败21个各类神兽,我就算是钢铁侠我也打不赢啊。
第二天,我和聂鸣沮丧地说起这事,聂鸣说:“前10也行啊!跟着我考!”
聂鸣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接下来的整个寒假,我只管把自己全心投入到了学习绘画中去,披星戴月,休无半日,聂鸣也很卖命,只是每到周四的下午,他总会和我说,我有事出去一下,下午你自己画。我问他什么事,他从不说,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开学后,我们也没停下来,只要有时间就在泡在画室画画,而周四下午,教室最后一排聂鸣的位置,总是空缺一个着未被揭开的迷……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期中考试到了。
当时聂鸣说的:跟着我考。现在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就是,考试我只要写主观题,所有的客观题的答案他都会给我。我们都坐最后一排,甚至不传小字条,聂鸣想了一个办法:挠头是A,抹鼻子是B,揉眼睛是C,抓耳朵是D,每次摸完,点一下桌子换下一题。就这样聂鸣利用最后每次考试最后20分钟时间,连续做几十堂面部广播体操给我传答案。奶奶的变态历史老师,出了20答案是C的考题,考完最后一门历史,聂鸣眼睛都揉肿了。我也合理利用面部广播体操,顺利挤进全班23名。
我爸拿着成绩单,长叹了一声“咳——”之后,哑口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