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洋在阳光的沐浴中苏醒,当她在我的怀中睁开双眼,她问我今天是星期几,我说是星期五。她却说,你该走了。
我问她:“你是我的女朋友了么?”
包丽莎点了点头,在我怀里笑得很温柔。但她只温柔了一会就把脸沉了下来:“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但是我平时很忙,不能总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愿意!”我傻乎乎地大声回答。
“好的,那我们约好,我给你电话,你才能来见我,不给你电话,咱们忙自己的好吗?”
“好!”
从那天开始,每周我会接到包丽莎打来的一两次电话。无论去哪见她,我都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样高兴。虽然我们约会的地点不是我喜欢的,因为我不喜欢KTV,不喜欢迪吧,不喜欢酒吧,不喜欢里面的贼眉鼠眼的施总、秦总、蒋老板,甚至还有李博士,我也不喜欢看李博士在昏暗的灯光下下流地抓包丽莎的女同学的屁股,秦总和她们玩猜大小脱衣服的流氓游戏。但谢晓宝对我说过,所谓成熟的男人就是默默地观察他喜欢的女人的需要,她喜欢什么你就满足她!那段时间,我尽力两耳不闻、两眼不观,把牙一咬,满足包丽莎喜欢的,我不喜欢的一切。
我唯一喜欢的,包丽莎也喜欢的,就是每周四我们去送聂鸣的爸爸看病。相同的是聂鸣的爸爸还是重复着那些哀怨,不同的是,我们能明显感到,聂鸣的爸爸头发正在加速变白,脸上的气血也在变差,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了。即便是这样,周四在我至今的记忆里也是我们那时最好的时光。
一边是周四下午温暖的相依相偎,一边是灯红酒绿下的恶贯满盈,一眨眼就是小半年。过年了,今年冬天特别冷,年初三我带上别人送我爸的燕窝、阿胶和糖果,整整三个大袋子送到聂鸣家。但家里冷冷清清,只有里屋的灯亮着,我拎着东西进去,聂玲在里屋埋头看书,见我进来特别高兴:“冯海哥新年好。”
“过年你还在看书呢。”我把东西放下说。
“要高考冲刺了哦。”
“你哥回来了吗?”
聂玲脸沉了下来,摇摇头:“年30晚上打了个电话来,他说他很好。还给家里寄了钱。”
“留了电话吗?”我问。
聂玲摇摇头:“他说他没有电话,用的还是公用电话。”
我放下礼品问:“你妈呢。”
“去菜场卖菜了。”
我看看熟睡的聂鸣的父亲说:“叔叔还好吧。”
“爸爸精神越来越不好了,吃不下饭,下床都没力气了,最近总是说梦话。”
“冯海来了啊?”在床上的聂叔叔醒了。
“叔叔新年快乐!”我走到床边说。
“聂玲啊,……聂玲。”
“爸,我在这,你想吃点东西不。”聂玲走过来说。
聂叔叔摇摇头:“去,下去给冯海哥哥买包烟。”
“哦。”聂玲转身要下楼,我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
聂鸣父亲招手把我唤到床边,同聂玲抬抬手:“玲,你去吧。”
聂玲跑了下去,聂爸爸说:“冯海,你帮我个忙。”
“叔叔,你说。”
“柜子里有件黄西装,你帮我拿一下。”
我打开床脚的旧木柜子,拿出一件挂起来的棕黄色的西装,取下送到聂鸣爸爸手中。聂爸爸艰难地在西装上摸索着,从西装里掏出一块手表和一个红纸包:“冯海……”
叔叔唤了我一声便哭了。
“叔叔,怎么了!”
“冯海,这是我年轻的时候和聂鸣妈妈结婚时候置办的西装和手表,你替我给聂鸣吧。”
“叔叔,这……”
“你们哄我说聂鸣去北京上学了,其实我都知道,他是去广州打工了……”聂叔叔的脸很痛苦地抽搐着,哽咽地说不下去了。聂叔叔咽了一口气,把眼泪用手绢捂干:“是我的错,我这一病,家里被我耗空了,还欠那么多债。我连累了这个家,我连累了聂鸣。要是我知道他不读书去打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去的……”
说着聂叔叔要坐起来,我赶紧去扶他,一搀他的身子,聂叔叔整个人轻得只剩下一副骨头了。他说:“冯海,谢谢你和包同学这段时间来照顾我,辛苦你们啊,聂鸣有这样的兄弟,我走了,也放心了。”
“叔叔,您好着呢,别瞎说了,您好着呢!”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还有多久,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聂叔叔抓紧我的手,把西装、手表和红纸袋放到我手里:“你帮我把这些给聂鸣吧。他走了1年多了,这1年多我编了300多个簸箕,卖了600块钱,全在这个红纸包里,加上这件西装和这只表,我能给的就这么多了,替我把它们给聂鸣,再替我向聂鸣到道一个歉,……跟他说,他是个好儿子,爸爸愧对他……”
我不听话的眼泪落在了双手捧着的西装上:“这事我不能做,您没事的!”
聂叔叔像抚摸着自己的儿子一样抚摸着我的脸说:“孩子,不难过、不难过,我死了,对这个家是解脱,该高兴。聂玲娃还小,这事我只能求你了,帮帮我吧……”
我双眼一闭,眼泪又掉了下来。聂鸣爸爸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冯海啊,谢谢你啊。咳,我累了,不行了,说两句就累,晚上吃了饭再走……”说完,我把聂叔叔扶睡下。
我把带来的礼品倒在外屋的饭桌上,把西装、手表和红纸包用袋子装好。一会聂玲回来了,她像小鹿一样跳到我身旁,把烟递过来:“嘿!冯海哥,给!”我接过烟,摸到她冻得冰冷的手,我捂住她的手说:“冷不。”
她对我笑了笑:“不冷。你等一下。”她走到书桌前,打开书桌柜,从里面拿出一条毛围巾:“冯海哥,这是我织的,给你的新年礼物。”她婷婷地站在我面前,双手把围巾送过来。
我接过围巾,看看她说:“丫头,我没给你带礼物,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嘻嘻。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不?”
我把围巾围在脖子上:“特别喜欢,真暖和。”
聂玲笑得很开心。我说:“你爸睡着了,有一些年货放餐桌上。我先走了,有事给我电话。”
“好呢!我送你!”
我拎上那个装着聂鸣爸爸托付的袋子,出门刚要下楼梯,突然聂玲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我,我转过身,搂住头齐平我肩头的聂玲,她哭了,全身都在抖。我想她已经感觉到了一些预兆,一种不祥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家,我能感觉到她弱小的心灵承受着巨大的恐慌与孤独。我抱着她,任聂玲无助的眼泪在我的皮衣上留一道道刻苦铭心的泪痕。
那年冬天又湿又冷,整个冬天我都小心翼翼地围着聂玲给我织的围巾,我想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一切就会过去,等寒假结束,我以为安全了。没想,春分化雪的时候,才知道体会什么春寒料峭的刺骨,再多的煤火也烤不干阴湿的寒气,暖不醒一个冰冷的灵魂……
3月14号,聂鸣父亲离开了我们。在他走的前一个月,他拒绝吃药,拒绝去医院做透析。他说,他活着就是要等聂鸣回来,现在等不回来了,把钱留给聂鸣去读书。
盖上棺椁的那刻,聂妈妈和聂玲趴在棺木上仰天长泣。而聂鸣远在一个我们都陌生的城市,了无音信,我们想尽一切办法,也找不到他的一点线索,只有每个月寄来的钱证明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一天,聂玲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孩,是她替哥哥身披麻衣,臂缠黑纱布,手捧父亲的画像送父亲走了最后一程。是她搀扶起哭得瘫跪不起的妈妈说:“妈妈,我们要坚强。”是她拉住我和包里莎的手说:“谢谢哥哥姐姐,感谢关照。”
而包丽莎哭了整整一天一夜:“爸爸走了,爸爸走了。”我知道包丽莎同样害怕失去父亲。我只好说:
“不要难过,还有我。”
“冯海,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
“不要离开我……”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