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聂鸣走那天晚上,风特别大,聂鸣家外屋昏暗的灯光下,聂妈妈流着泪把蒸好的鸡蛋、馒头、斑驳的苹果系在了塑料袋里,聂玲在一边把哥哥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背包。聂妈妈把背包给聂鸣背上,抱住聂鸣哭了:“儿子,别走了,你去读书!妈去卖血也不能让你辍学!”
聂鸣搂住妈妈,轻轻在妈妈耳鬓说:“妈,不哭,爸睡着了,让他听见了要难过。没什么,你别难过,这不是绝路,我会挣钱回来……”
阿姨只好走到屋外,蹲在楼梯口,捂着嘴哭得更厉害了。我们走到楼梯边。聂鸣扶起妈妈,把妈妈的眼泪抹干。我们坐上夜车,沉默一路,来到了火车站。
我们在车站的月台上,开向广州的列车缓缓驶来,广播不停地重复火车到站,请旅客上车的消息,本来偷偷流泪的聂玲便越哭越大声了,聂鸣搂过妹妹,擦掉她的眼泪说:“妹,我现在去改命,你应该高兴,答应哥,你要好好读书!哥赚钱让你去美国读硕士,读博士。”
聂玲越哭越伤心,抱着哥哥撕心裂肺地喊:“哥,哥,我不要读博士,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妹啊,我最不放心你。你要自己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好爸妈,都交给你了。我已经和发廊王叔叔说好了,如果有急事请他帮个忙。如果还不行,你就找冯海哥……”
说到这,我已哭得全身颤抖。聂鸣上前抓住我的肩说:
“兄弟,如果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麻烦你照顾我妹妹和妈妈,兄弟我下辈子还吧……”
“你丫还不起!”我一把抱住他,聂鸣往我背上拍了拍,推开我,双手捧住我的脸,啪啪拍了拍,又把我一把抱住:“保重!”。他松开我,迅速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转过去握住聂玲的手,把卡放在她手里:
“密码是你的生日,车来了,我走了!”
聂玲一边摇头,一边拉住哥哥的手哭喊着:“哥,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聂鸣摸了摸聂玲的短发,含着泪说:“聂家的女娃要坚强点。”
聂鸣背上包跳上了去广州的列车:“妈,保重!……兄弟,我走了,记得我们的约定!3年后见!”
轰隆隆的火车带走了在混沌中照亮我的那盏灯塔,带走了聂家的支柱。在火车鸣笛声中,我们的泪水浸湿了月台。
“冯海,就差你了!再不交就要作废了!”第二天,班主任来我家收志愿了。
“聂鸣不是把志愿给你填吗,为了养家他丢下自己的梦想,这个志愿是什么志愿?只剩为了让你们开心了。我也和聂鸣一样,你们爱怎么填怎么填!爸,如果你不满意我学艺术,我可以复读,我的梦想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把空的志愿表放到桌上。
老师、我妈直呆呆地看着我,两人又看向坐在对面沙发的我爸。我爸吐了一口很浓的烟,烟雾中看不清他的面孔。
我以为他们会让我复读,心想复读也好,我还是做那个听命于家长,衣食无忧的少爷好些。这样就少有烦恼,如果感到空虚无聊,想想聂鸣,就该害臊。
迷迷糊糊睡了半个暑假后,我收到了大学入取通知书,是从我父亲手中拿到的。他把通知书放到我书桌上,说:“冯海,你让我们帮你填,希望这是我对你做的最后一个决定。”
我打开通知书,南城大学美术系2003级入学通知书。
“我不复读了?”我从床上弹起来问。
“以前,我总是觉得你小,不懂事,干什么都三天晒网,两天打渔。我替你做决定,是因为担心冲动和幼稚会伤害你……经历过专业高考和文化考试,我觉得是该让你自己选择道路的时候了。在这段时间,你长大了,开始认识社会,明白一些事。……有梦想是好事,呈几何时我也是有梦想的人。……现在,我有条件了,你要去实现梦想,我要给你创造实现梦想的条件。我去找熟人问了今年中美的录取情况,你的专业排名很悬,所以给你填了南大美术系。你呢,不要轻易放弃。当然你可以不去,选择再考一年,我也支持你,但不能草率地放弃。你爷爷走得早,也是我一手把你姑姑拉扯大。聂鸣的心情我懂,这样的孩子值得尊重,在有必要的时候,我会帮他。其实不读书也没有你想的这么可怕,我认识很多企业家也没读过书,聂鸣的素质,我不担心他的人生。就让他先去闯荡一下,说不定闯出个名堂,也有可能要碰壁。你们还年轻,生命起起伏伏要经历各种变化,若是好朋友,就不要看一时一会。男人,目光要长远一点。”
我爸拍拍我的撑在床上的脚说:“你啊,趁年轻,抓紧时间追梦,抓紧谈恋爱。这两件事都要真心和投入,并且不要怕失败。男人从征服世界和征服女人中成长成熟,路还远着呢。”
“爸……”我好想和他说两句,嘴巴却像是加了塞的热水瓶,一肚子热冒不出个气儿了。
我拿着通知书,莫衷一是地看着它,感觉是我的梦想,也有其它人的寄托。我想起聂鸣说的那句话:给我把书读下去,就算是为我给梦想留了个底。3年后,我会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