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以后，我们决定要把画室继续开下去。一是这个学期结束后就是艺术专业考试；二是要扩大画室规模挣更多的钱。我们吸取教训，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把像性病小广告的招贴改成大的宣传海报，海报上印刷了我们的画，并把上届考生的专业成绩单也印了上去，从广告来的学生有4个。我们还了解到Maggie她们班里学艺术考生比较多，就让Maggie带班里同学来参观画室，留下了2个。
还有几个聂鸣说是朋友介绍来的，但那朋友是谁他也没细说。
总之到10月份，我们招到了10个学生。
12月临近专业高考还有3个月，美术考试集训期开始，陆陆续续又多了7个，画室里外都挤满了，白天的时候连晒台都用上了。
那时候学生350块一个月，半年下来，就挣了两万来块。
终于到考试的时候了，为了保险，考生们一般都要走几个省，考7、8个学校十几个系。我当时也凑热闹报了好几个，什么央美、国美、湖美、川美、广美，还报了本地的南城大学美术系用来垫底，而聂鸣只报了一个学校，央美。
我记得那时候是爬山涉水，翻山越岭，睡遍祖国各类旅社的大通铺。穿着大头皮鞋，背着破画板，蓬头垢面，觉得特别有理想。我考了一个月，我妈说我是不是去抗美援朝了，把我所有的臭衣服都丢了，拉我去剪头发修指甲，逼我喝牛奶和鸡汤补充营养。我爸说，不务正业入了魔，咳，考吧，不考你会恨我一辈子。
等通知书的那会特像谍战片发电报。先是川美的，分数不够没过。我爸说了：“看看吧！看看吧！叫你不要搞这些歪名堂！四川的都考不过，还考中央美院！现在后悔莫及了吧！”
后来是广州美院的通知书，也没过。我爸的冷嘲热讽更厉害了：“广州也不过。你的水平啊，考考技校人家要不要？艺术家是我的梦想！我看你啊，白日做梦！”
接着是中国美院，仍然没过。我爸说：“好了，好了！你想想怎么办吧？”
我找聂鸣哭诉说他骗我，聂鸣说：“今年专业考试黑箱太厉害，倒霉的都被你赶上了，复读吧！”
没想到我爸也有这个念头，在只刚刚超2分拿到湖北美术学院通知书的时候，我爸语重心长对我说：“冯海啊，你这个排名是最后几名，就算你过了文化，录取也排不上你，今年肯定不行了。所以老爸支持你复读！师大附中的王叔叔我很熟悉，我已经和他打好招呼了，安排你去师大附中的补习班，不要放弃，好好再学一年……”我听到这，心里还是很温暖的，我爸终于理解我了，没想到他接着说：“今年我们好好学文化！我们报考国家重点大学的工商管理、国际经济、国际金融。你选择的范围是很宽的，老爸相信你有这个实力！”于是我就想，如果他逼我，我只好出家了，找一家离家近一点的，管理松一点的寺院，可以偷偷回来吃个肉。
正当我已经做好当酒肉和尚的思想准备的时候，我接到最后的两个通知书，中央美院壁画系和南城大学美术系专业通知书。
同时聂鸣也拿到中央美院专业雕塑系通知书。
我们那天是一起去学校领通知书的，我拿着通知书，把它抱在胸前上串下跳，边发了疯地喊：“成功了，我们成功了！”聂鸣对着我的胸捶了我一拳：“怎么样！相信我了吗？”
“信信信！太相信了！”我拿过聂鸣的通知书，翻来覆去地和我的比较着看，简直不敢相信梦想就要实现了，“我们可以一起去中美了！聂鸣，我们圆梦了！哈哈哈！”
聂鸣看着我笑，他也笑了，笑得十分落寞。
文化课考试，我超了艺术类本科线70分。而聂鸣发挥小失常，但还是远超任何一所985大学的分数线。
提交志愿表的时间到了，全体同学齐刷刷来到班里交志愿。大家都以为聂鸣的志愿表上第一志愿不是清华就是北大，用羡慕、嫉妒、好奇、期待地眼神偷偷看着这个外星人到底是偏好清华还是北大。但只有我知道，聂鸣选择完全在他们的意想之外！
聂鸣走了过来，走到我身边，我傻嘻嘻地看着他笑，等他一声令下，我就会拿上我的志愿和他一齐上去，就像董存瑞交入党申请书一样，把我们的梦想郑重地交到老师的手中。
教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我们，聂鸣却说：“兄弟，出来一下。”
我们走到教室外，转到教学楼的杂物房。
聂鸣从兜里掏出一沓钱：“给。”
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欠你的钱，还给你。”
“着什么急啊。”
他把钱塞到我的手中，从兜里拿出烟来，“我跟你说个事，你先别激动……”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烟：“你说。”
“我……已经买好去广州的火车票了。”
“你去广州干嘛？”
“我已经把志愿交给班主任了。”
“你干嘛不等着我啊？”
“你先别激动。”
“你说。”
“我和老师说了，志愿她帮我填，想填什么学校由她了。”聂鸣说完，长长地抽了一口烟。
“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告诉你为什么，但你别激动……”他把没有抽完的烟丢到地上，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新的点上，“我和班主任承诺过……不写作业，不拖堂，周四下午不用上课。但是要保证，以每次大考排名前三，保证考上重点大学，否则不给毕业。”
“这我知道！”我说。
“我要抽时间去开班挣钱……”
“这我知道啊……你要去广州是什么回事？”
“我既然和老师保证了，我不能食言，所以瞒着你参加了一般类大学的考试……”
“你没有参加艺术类高考？”
“恩。”
“你丫是不是疯了？”
“你听我说……美术学院我不会去，一般的大学我也不会去，大学我读不起。”
“为什么？”
“4年时间我等不了，我必须马上去赚钱，再拖我爸就要没命了，回头妹妹上大学也需要钱，家里还欠了很多债，我没办法，负担太重了，这个书我读不起，你明白吗……”
我有些受不了了，这太让我不知所措。我闭上眼睛，才知道是眼泪渗了出来，我睁开眼，****地说了一句：“你说要和我一起去实现梦想的……”
“梦想的大门已经为你打开了，兄弟你就放心去吧，可我不行……”
“你行的！听我一句，就算现在去不了美院，你可以去上普通大学，不就是钱吗？算个屁，我有！治病的钱，我去筹！听我的！”
聂鸣笑了，笑得嘴角在颤抖：“……这辈子遇到你这样的朋友，值了！……可人各有命，我没有资格连累你……兄弟，你好好走下去！你不用担心我。对，不就是钱吗，我可以去挣，逼不死我的，我等着吧，一切都会变好。”
“你没上过大学，你没有文凭，你怎么去赚钱啊？”
“比尔.盖茨和拉里.埃里森这些大企业家不都没文凭么？我有双手，我有本事，你不信我能行么？”
我哑口无言了，但我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是啊！梵高、伦勃朗也没文凭啊，我为什么要考大学呢？我为什么要去上大学？我也不去了！”我坚决地说。
聂鸣急红了眼，他立刻说：“不不不，我是没办法。你是你爸妈的命根子，他们会疯掉的。你千万别冲动……”
“所以我是为了他们不疯我才学艺术的？什么玩意儿？”我狠狠把烟砸在地上，“老子不读了！”
“你必须好好给我把学上了！就算帮我，把梦想帮我存个底吧！给我3年，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圆梦！”聂鸣抓着我的肩膀说。
我的鼻子一阵酸，眼中的世界泪花花的，我想说些什么，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心痛极了，我没有交志愿，挣脱开聂鸣的追堵，跑到学校后山的山脚，手中拽着石头对山岩拼命凿去。可巨大的石山在我的愤怒前纹丝不动，只任我的愤怒的咆哮在山谷间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