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好几天,聂鸣都孤言少语,准备开学前一天暑期班课程结束了,我照旧来到画室。我把包放在沙发,看见聂鸣伏在阳台抽烟,我走过去:“这么早。”
“早,今天放假,你怎么也来了。”聂鸣说。
“不知道,习惯了吧。”
“我们画室就两个学生,人家不来,你每天都来,你比他们都勤奋。”聂鸣摸了摸烟盒,里头一支烟也没有了,我低头一看他的脚边,满是烟头。
我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他一只:“不画画怎么行,成为艺术家是我们的梦想嘛。”
“是啊……你有资格享受梦想……”聂鸣把烟点上,吸一口,呕咳了几声,把烟给灭了。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没什么,你很幸运。”聂鸣拍拍我的肩说,“你先画吧,我今天有点事,晚点回来。”聂鸣说完,转身走出晒台,走出了画室。
我来到画室,走到画架前,钉好画纸,拿出铅笔,笔在画纸的那一霎那失落了,除了我坐在这里画画,一个人也没有。
除了画到下午感到饿得不行去买了两个面包充饥,我在画室呆了一整天。
“冯海哥!”我转头看去,是聂玲。
“聂玲。”我揉揉长时间看画面,暂时性近视的眼睛说。
“你还在呢?”聂玲走到我跟前。
“几点了?”
“9点了。”她说。
我拿出call机,晚上9点都过了:“都这么晚了……画着画着忘了吃晚饭了,你吃过了吗?”
聂玲瘪着嘴,摇摇头说:“不想吃,吃不下。”
“为什么?”
聂玲不说话,眼睛里透出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惆怅。
“怎么了?”我从板凳上转过身问。
“没事,就是有点难过。”聂玲看着我,眼睛湿润了,“冯海哥,我想抱抱你,行不?”
我站起来走过去搂住她说:“丫头,是不是爸爸身体不舒服,你难过!”
“今天哥哥去厂里要爸爸的医疗费,厂里说没钱。哥哥说,家里已经没钱了,明天要开学了,我们要钱去交学费。可厂里说一分钱也没有……冯海哥,我不能读书了,我去和妈妈去卖菜给爸爸治病……”
说着,聂玲头一低,眼泪花花流了下来。
我抓住她的肩膀,扶起她:“什么医疗费,为什么不给!”
“就是爸爸医疗费报销,厂里经济效益不好,倒闭了……拿我们的钱去还贷款,没钱给医疗费,说先欠着……妈妈没有工作,卖菜的钱不够交学费,哥哥就开班教学生。去年我们有钱交学费,今年学生少……我们没钱交学费了……”眼泪涂满了聂玲的脸颊。
“这不是钱么?”我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说:“来,这是600块钱,拿着,交你和哥哥的学费。”
聂玲越哭越厉害,摇着脑袋说:“谢谢冯海哥,不要……爸爸病了7年了,我们上小学就是同学捐款的,我们拿了捐款就要照相挂在学校宣传栏里。哥哥说,穷丢人,以后饿死再也不能用别人的钱。”
“我是别人吗?”我眼泪似乎根本听不到我脑袋发出的命令,即将抱着大团就往外涌,我不断默念不要在丫头前哭,才把眼泪锁在了眼眶里。
聂玲一个劲摇头,不肯收我的钱,我把钱塞到她的小手中里:“丫头!你听着!从今天开始,除了聂鸣,我也是你哥!谁要是敢说用哥的钱丢人,我削他!”
聂玲不停抽噎着,我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说:“没吃晚饭吧!走!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拉着聂玲下了楼,用摩托车载着她去市中心的肯德基,她说太贵了,不愿进去,硬是被我拉了进去。
我给她点了鸡腿堡、辣翅、薯条、可乐。她吃着吃着,眼泪干了。
我问她:“好吃吗?”
她点点头说:“这是我第一次吃麦当劳。”
我说:“这是肯德基。”
她咯咯笑了,我也笑了。
我们带了一个全家桶返回家,送聂玲到门口,把全家桶给她抱着,我说:“别害怕!一五一十和你哥说,我在上面等他。”
我走上画室。没一会聂鸣就气势汹汹上来了。
“冯海……”聂鸣走还没张口,我就说:
“聂鸣,我告诉你,不管你同不同意,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聂玲的哥哥了!她的事也是我的事!”我坐在沙发上正等着他来教训我。
“我们的事不用你管!”他把600块钱放在茶几上说。
“你还把不把我不当兄弟?我对你太******失望了!你爸有病你不告诉我!******没钱读书了!你也不告诉我!你不把我当兄弟是吧!可是我告诉你聂鸣!我是独身子女,我没兄弟。想听句真心话不?我把你当做我的亲兄弟,我把聂玲当做我的亲妹妹!……包丽莎连声招呼没打就走了,你也对我这样!我到底还能相信谁?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看不起我!我怎么了我!我在这世界上到底能和谁说上话,现在连你有事都不跟我说了!”我把一肚子的苦水全给吐了出来,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聂鸣怔住了,他走过来:“兄弟,有烟吗?”
我从口袋里找出烟,递过去,聂鸣点燃烟抽了一口说:
“对不起……”话一出口,聂鸣的面部就抽搐了,“不告诉你,不是看不起你,是因为告诉你,我怕你看不起我……我从小被人看不起,就是因为家里穷,后来我爸又大病,负担更重。我不喜欢被人接济,被人拿穷说事,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被人因为交不起学费看不起……你家庭好,也许不明白,你很难明白这种感受……。”
聂鸣吐了一口烟:“哥们谢谢你,钱我会还你的。”
他说完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去接一段那个年纪的我接不下去的话,但那时,我已经感受到人间的另一个世界。除了我,还有包丽莎,还有聂鸣,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人的世界,我现在打开了看这个世界的门,它发出各式的光芒,时而柔和、时而耀眼、时而灼热,时而暗淡。
我们走到晒台,一阵风刮过,吹得我们头发都飞扬起来,也把一股混杂的腥味吹了过来,是漫天的繁星下牌街污浊的人工河在汩汩流淌,它一刻不停地排泄着这个城市角落里的爱与狠、阳光与黑暗、梦想与现实、坚毅与迷惘。不知道这人工河水是何时开始奔腾的,也不知道它何时才会停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