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离开学还有几天了,画室除了Maggie、我和聂鸣,没有其他人,再过个几天,暑期班也将要结束。
偶尔上画室看看的聂玲老是说:怎么都没人说话,画室好冷清。
我还以为整个夏天都要这么冷清下去呢,但一天下午……
“哥!”聂玲跑上画室,在门外向着聂鸣急匆匆地喊。
聂鸣好像得到了什么信号立即跑到了门口,聂玲刚要开口,聂鸣把聂玲拉到了外屋。但我还是听从外屋传来聂玲急促的说话声:“爸疼得不行了!”
说罢,他俩立刻下了楼。我很好奇,来了画室这么久了,聂鸣也从来没有招待我去他们家坐过,我只是偶尔在上下楼的时候见过聂鸣的妈妈,也常常听到一个男人微弱的声响,但从来没有见过聂鸣的爸爸。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一定要下去看看。
“Maggie,你先画,我下去一下。”我蹑手蹑脚跟着跑了下了楼。
我在聂鸣家纱窗门外向里望去,里面黑乎乎的手忙脚乱的几个人影和慌乱的说话声:“慢点慢点……这……小心头,老头子,你抱紧聂鸣。”
纱窗门里的几个人影在向外移动,走到门前,我才看清,在最前的是聂鸣的妈妈,后面的聂鸣背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消瘦,表情痛苦的老人,聂玲在后面托着他。聂鸣妈妈把纱窗打开,我也跑不掉了,说了声:“阿姨,怎么了?”
“你在这做什么!让开!”聂鸣背着他的父亲跑出门,我侧身踮脚躲到了一边,他们一家四口哐当当地下了楼。那震耳欲聋的脚步声震得我脑子发懵,这是什么回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我跟在他们后面下了楼。
看见一个大部队冲出来,正在走廊给顾客理发的老板慌忙说:“起来!起来!让!让!让!”女顾客惊吓得赶紧站起来,双手握拳在胸前,惊慌地看着我们五个人风驰而过。
“聂玲,出去叫车!”我们跑出走廊,聂鸣喊道。
我跳上摩托,把的油门拧得轰轰作响:“出去把车叫进来太远了!你们是要去医院吗?坐我的车吧!……上车吧!聂鸣,你把你爸放上来!你抱着他坐最后!”我带上安全帽又说。
聂鸣只好把他父亲从背后放下,聂鸣搀扶着,聂鸣妈妈和聂玲小心翼翼把他父亲抬上车。聂鸣坐上最后的空隙上抱住了他爸爸,聂鸣妈妈嘴中不停念着:“聂鸣,小心点,小心点!”
“给我病例!”聂鸣伸手要过妈妈递来的病例。
我们三个人一台车,飞奔到了医院。
我和聂鸣把他的父亲搀扶到重症急症预检室。聂鸣好像和这个科室的护士很熟悉:“李护士,我爸不行了!叫张医生!”
“扶到床上!”我们把聂鸣父亲抬上床,护士上前看了一眼呼吸急促、面若菜色聂鸣父亲,手在聂鸣父亲的脉搏上把了一下,接着跑到书桌边拿起桌上的电话:“张医生,聂平在预检室,心跳不齐……,好的。”
护士带上口罩,拿来听筒和血压器,一手按血压,一手抓着听诊器在聂鸣父亲胸前来回按。
护士看一眼血压器说:“要紧了,血压237!”
一个戴眼镜的医生大步走了进来。“张医生!血压237啊!”李护士连忙对这医生说。
“来之前吃了什么药?”张医生问聂鸣。
聂鸣说:“这个疗程的药吃完了,其它药没敢吃。”
“小李,推进去,喂依那普利10片。……你们先出去。”医生边拿出听诊器边对我们说道。
我们走出门,我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在板凳上的聂鸣冷冷地说:“转什么,坐下吧。”
“那什么,你怎么这么冷静,你爸都这样了!”我说。
“如果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你身上,你就和我一样冷静了。”聂鸣目视前方,表情麻木。
过了一会聂鸣的妈妈和聂玲都赶来了,聂鸣妈妈问:“怎么样!”
“张医生在里面,等一会。”聂鸣说,“妈,你坐。”聂鸣站起啦,我也站起了。
聂鸣妈妈坐下,表情凝重,聂玲坐在妈妈身边,搂着妈妈的胳膊。
一会张医生从病房出来了。我们立刻站起来围过去,聂鸣妈妈问:“张医生,怎么样?”
“吃了降压药,心率还是不齐,水肿很厉害,要马上做血透才行。”摘下口罩的张医生说。
“没有危险吧?”聂妈妈很着急地问。
“现在还是比较危险的,不做血透有可能加重病情。”张医生说。
聂妈妈看看聂鸣,聂鸣说:“做吧。”
“好,我给你们开个单!”张医生推开门,在一张单子上写了一堆我们都看不懂的符号,“建议你们做一下血液、尿液检查、B超。老聂水肿很厉害,我看有可能要住院……”
聂鸣妈妈又看看聂鸣,聂鸣问张医生说:“张医生,检查各要多少钱?”
“血透600你晓得的,检查费270,药费78,如果今晚住院观察,住院费50。”
聂鸣说:“医生,一定要做吗?”
“你家的情况,不是很危险,一般我不会让你做的,但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张医生说。
“做吧,能不能先不住院,我们看看情况再说。”
张医生把单子写好交给聂鸣:“我给你走急危重症,马上做血透,你去补挂号缴费。”
“谢谢张医生。”聂鸣拿接过单子走出了病房,对跟在后面的我说:“走,抽根烟。”
我们走出去医院,在门口点了只烟。
“什么病?”我问。
聂鸣沉默了一会,说:“尿毒症。”
“什么是尿毒症?”
“肾功能衰竭……”聂鸣深深抽了一口烟,朝天把烟雾吐出来。
“严重吗?”
“7年了,这个病,现在这个阶段,只有等死。”他看我一眼,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垃圾桶前,背对着我。
“不能治疗吗?”我跟上去问。
“你听说过换肾吗?……如果换肾,可以多活5、6年,需要20万。20万,把我家卖了,卖10次,也没有20万……”聂鸣说。
“就没其它办法了吗?”
“每周四带他来医院做一次透析,可以暂时延长他的生命……”
听到这话,想起每周四下午教室里空缺的那个座位,我突然明白了一切,我的话在喉咙卡了半响才说出来:
“原来……每个周四下午……你是来带你爸看病,是吧……”
他背着我点点了头。
“你怎么不早说!也许我能帮你呢?”
“你现在知道了,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聂鸣把烟头摁在垃圾桶里说。
“我不回,我也没事,等你爸好点我再走!”
聂鸣走进医院,先补了挂号,到缴费处缴费,他从破旧的黑色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叠钱,672,672块5,……672,672块5,一张一张数了好几遍,又摸了好几次衣服和裤子的口袋,还是672块5。窗口里收费的医生说:“哎,到底够不够!后面还有人等着呢!不够一边去!”聂鸣站到一边,低着头,仍在一张一张数那672块5毛钱。
我看着他低头数钱的样子,心里心酸的要命,平日里耿得很,今天却被927块钱给折腾成了这样。我立即从钱包里拿了300块钱,说:“给!”
他看看我手中的钱,又看看我说:“没事,我应该是带够了,我找找……”
“现在你还跟我逞什么强啊!”我把钱拍到他手里。
他拿上钱,倔强地说:“我会还你的。”
他又一张一张把钱数了一边,到窗口把钱交了。
聂爸爸做完透析,晚7点聂爸爸血压稳定以后,聂家四口坐公车回了家,我坐也独自一人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