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黄昏。金陵野郊的一家围着篱笆的小小草屋里,走出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子,他虽穿着老旧的补丁衣服,但仍旧无法掩饰举手投足间那从容不迫的气质。他缓缓抬头,见阴霾的天空那缠绵如梦的雨水,感到头痛欲裂。
白老人打开窗,喊道,“陆公子,外面凉,你伤还未好,快进来罢。”
原来这男子就是吟寒曾经救下的陆白羽,他因吸了点凉气,胸口有针扎的感觉,走进屋里,见白老人正在那里清洗蔬菜。
六天前,这个老人在溪水边把陆白羽救了回来,并且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悉心照顾。白老人只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陆白羽心里总卡了个疙瘩不舒服。他常常记起那晚在溪边遇见的那群黑衣人。
他们到底是谁?而我又是谁?
白老人见他眉头深锁,唇边浮出笑容,说道,“年轻人,看开些,要知道,无论你遇见什么样的危险和灾难,至少你还活在这个世上,不是么?比那些身前浮名身后臭名的人好多了。”
“白大叔见解深远,在下没有办法想比。”
白老人平日一个住惯了,又少和别人来往,听见他这样说,爬满皱纹的脸上慢慢堆在一起,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就是个粗人,哪里有什么见解,只是亲眼瞧着一个好好的姑娘从此没有了,心里有些感触罢了,虽是青楼女子,人也高傲,但到底非常漂亮。”
“白大叔你这是说的何人?”
白大叔神色困惑,见这年轻人显得很紧张,心中难免妄加揣度,说道,“梨香院的云念姑娘你认识么?”
一瞬间,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松了,陆白羽只轻轻摇头。
“哎,所以说,女儿家千万不要进那烟花之地,不过因为她的死,好多青楼妓女都收敛了些,晚上都不敢出门了。”
白老人自顾自地说着,陆白羽心里惦念起吟寒来了,不知道她现在如何,有没有因此担惊受怕。便寻了一个身体稍微舒坦的夜晚,静静地走到芙蓉楼下,虽未见人,却听见那如怨如慕的箫声伴着淅沥沥的春雨,一点一点滴进自己的心里。
陆白羽虽然对音律谈不上精通,但因为情到深处,他竟也从那箫音中听出了感叹伤怀。他知道她心中有苦有怨,却不无法完全读懂那箫声悲凉的缘由。而芙蓉楼旁一个小巧别致的小酒楼里,诸葛先生凭栏而坐,举杯邀雨,闻得那悲凉之中无法消抹的仇恨。
陆白羽就那样站在柳树烟里,直到她用箫声抒尽心中愁苦。他看着手中宝剑,突然觉得人生的际遇非常讽刺,明明如此相近,却无法相见。
他虽知吟寒心中伤感,但见她安全,也便微微放心,又想到自己出门太久白老人挂心,一瞬犹豫后选择了离去。
在经过一条小路时,突然蹿出一个吓得脸色青白的丫头。她一见陆白羽,便急匆匆跑过去喊道,“公子救命。”
陆白羽想到白老所提到过的云念之死,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跟着那丫头走进一个小巷,看见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正在欺负一个纤柔娇美的姑娘。
完全是本能,陆白羽拔剑相向。那两个汉子看着泛着寒光的利刃,又看着陆白羽那双充满着威慑力的双眸,犹豫一刻便也逃了。
那丫头见坏人跑了,哇的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够了,宝珠,你这死丫头,哭什么哭,本小姐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么?”
虽衣襟被雨水和地下的淤泥弄脏,但瓶萱却还镇定。她透过淡淡水汽,见陆白羽举止庄重,像是在好家庭里长大的,只是一身衣服实在寒酸,不禁在心里微微惋惜。她先告了谢,然后让宝珠拿出十两银子,递给了陆白羽。
“在下只是顺路,小姐不用如此。”
瓶萱以为他嫌少,又拿了十两出来。这让陆白羽感受到了侮辱,他本想就此告辞,但念着夜深人少,若她们两个弱女子再碰见什么坏人就麻烦了,便提议送她们回去。
“不用了,我家住得近,一会就到了。”
瓶萱突然间有一点心虚,害怕被这个穷酸的陌生人知晓是青楼女子,可是她未曾想到,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夜深出门,并且打扮得如此风流。
宝珠胆子小,非常希望陆白羽能够保护她们回去,但既然小姐都这样说了,她也只有强壮着胆子跟着离去。
虽然知道最近盗贼猖狂,加上云念的事情,很多人一到晚上根本不愿意出门,可瓶萱念着三月将近,因为宴会的事情和林府来往密切。前日常安将军回来,林巡抚便送了书函,请她作陪,顺便谈谈宴会事情,因为回来得晚了些,马车走到一半又陷到坑里弄坏了轮子,只得靠步行,根本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事情。
两人回到芙蓉楼,恰巧水摇月还没有睡,见瓶萱浑身都是雨水,便骂起了宝珠,宝珠心里委屈,但也只能忍着眼泪,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就为瓶萱烧水更衣。忙完的时候已经快夜半了,想到小姐晚上再林府没吃什么东西,便做了些粳米小粥端到房里。
瓶萱端起那热气腾腾的粥,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不得不感叹宝珠的体贴,苦笑道,“这世界上,果然不存在公平这样的说法。”
宝珠不知道小姐为何突然这样说,想安慰,可因为嘴笨找不出恰当的理由。
“你瞧今天晚上那个男人,相貌气质人品都不错,可惜是个清贫之人;再看看林巡抚,道貌岸然、虚情假意,却能够大富大贵。想想云念,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只能存活于烟火之巷;而那些千金小姐,被那些繁文缛节教得一点情趣都没有,却还能够被明媒正娶,嫁入富贵之家。”
“但她们的丈夫还不是要到我们这儿来寻找快乐,怕是对她们早就厌烦了。”
“你这丫头平时嘴那么笨,想不到还能说出这样透彻的话。”
被这么一说,宝珠的脸羞得通红。她并非真正明白,只是看得多了,脱口而出罢了。她内心困惑,平日总是在私下贬低云念的小姐为何此刻会惋惜,难道一个人的死,真的会带走所有的嫉妒和怨恨么?
宝珠这样胡思乱想着,却发现正在吃粥的瓶萱眉头微微拧在一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