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爱情如同花开,盛开的时候越美,衰败的时候就越丑陋。
也许林雅义自己也琢磨不透对安泽海的感情究竟是爱、是依赖还是虚荣,又或许三者皆有,总之,她陷落下去了,并如同斑鸠偷食桑葚般,沉迷而无可自拔。
她虽然浅薄易冲动,但却是个执着到骨子里的人,当年的太子杨锐性格软弱,知晓她容易吃醋,所以虽无子嗣却也意外没有纳妾,可如今的泽海,年少有为、风流倜傥,哪里愿意为一个女人停留,所以对她也只是表面忠贞。
这日泽海从梨香院回来,带了些妖艳山茶,晚上亦悄悄留宿在林雅义的闺房。他自行宽衣之时,猛然从铜镜中瞥得胸口有几处触目的红色唇印,吓得赶忙重新套上了亵衣。
“你慌慌张张地的怎么了?”
泽海见林雅义虽然神情诧异,但也不见愤怒,想是没有看见胸前的红点,于是笑嘻嘻地跑过去把蜡烛灭了,在黑暗中摸索到她的手,深情一吻。
那夜之后,泽海对云念更加念念不忘,那唇印带给他一种偷情的紧张愉悦之感,更加频繁地作客梨香院。林雅义知晓他经常不在家,却没有展露一点不快。泽海觉得,林雅义应该是想通了吧,哪个男人不多情,女人还是温婉娴静的好。
有了这样的认识,泽海更加明目张胆,趁着父亲外出,居然在梨香院小住起来。林巡抚虽然看不过眼,也只能派人委婉地提醒,直到常安从外地回来的前一天,泽海才急急忙忙地赶回了林府。
可就在泽海离开梨香院那个夜晚,云念出门宴客回家,路过一条偏僻小巷时,那些抬轿的人突然全都跑了。她正诧异着,掀开帘子一看,发现五个肮脏丑陋的汉子拦在了自己的轿前。虽然心里怕得很,但她仍旧故作镇定,对那几个大汉怒斥一番。
“你们这些婊子不是最喜欢男人么,今晚大爷们陪你玩玩不好么?”说完,领头的那一个便走过去抓住了云念的头发。云念顿时花容失色,想呼喊救命,但却被猛地捂住了嘴,只听那人接着说,“脱条裤子下来捂住她的嘴。”
云念看着那些不寒而栗的笑,虽想强忍,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冲破眼眶,流在那只肮脏的手上。
随后,小巷只有惨淡的月色和那偶尔传来的如同悲鸣的细小呻吟。
云念由起初的反抗慢慢转为麻木,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羞辱自己,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轿夫会把轿子抬到这样偏僻的地方,而为什么,自己的贴身丫头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咒骂,但却没有力气。
她虽是烟花女子,习惯了辗转于男人之间的生活,虽然卑微,被人称作下贱,但她却努力从中得到一点属于人的尊严。所以她成为梨香院花魁,只为那虚无的头衔,为了那些男人转瞬即逝的爱,只有当男人迷恋自己的时候,才有作为一个女人的感觉。
这些大汉,放纵之后对这个被侮辱的女子没有丝毫怜惜,冷漠的语气里透着刺骨的残忍。
“你心里不服气,大可以去报官,反正你是妓,也不用顾忌什么女儿名声。”
旁边的人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蹲下来拍拍她的脸,“你别这么说,人家好歹是个名妓,知道么,名——妓,瞧这眼泪流得多风骚。”
那粗糙的指尖,顺着云念的脸颊一直滑下来,那山茶沾水的风情让她咽了咽口水,想这些妓女果然都是狐狸精转世,正想发泄,手指猛地一疼。云念竟然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无论怎样也不愿意松口。
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来,那双带着泪的双眼充满着痛苦、仇恨、愤怒。她开始憎恨苍天,憎恨这样不公平的命运。那男子疼得忍无可忍,抓起她的头发,朝墙猛地一撞,见她送了嘴,又气狠狠地用脚踹他。
身边的那几个人见状,觉得弄出人命就不太好了,赶紧拉住他走了。随后,冷风肆意的巷子里,就只有那个衣衫不整、满身伤痕血迹的云念。她感到胸口裂开一般,呼吸都觉得钻心地疼,微微撑起身子,靠在冰冷的墙上,瑟瑟发抖。
她咬住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直到感到口腔里再次有了甜丝丝的腥味。她云念是何等高傲的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那些风流才子,为她写的情歌艳词不胜枚举。那些是她全部的尊严,她怎能让他人知晓自己此刻的境遇。
可如今该去哪里?梨香院此刻必然是客人如云,可若等到早上,这街道又会热闹起来。天地之大,自己竟无处可去。她松开咬着手指的牙齿,突然觉得眼泪没了,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如此,不如死了好。若怀石投河,我云念亦会加上传奇色彩,如此,后人说不定会像缅怀苏小小那样给我一席之地。她这样想着,扶墙挣扎着站起来,想趁着夜深了结自己,可胸口却越来越疼,眼前也越来越模糊,终于在还未走出小巷的时候倒了下去。
次日,云念被一个扫地的肮脏老头发现的时候,已经冰冷僵硬了,那原本羞花闭月的绝色容貌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印上了死人特有的阴郁恐怖。
云念的死轰动了整个金陵,可却和她的愿望南辕北辙。如此美人,却以一种最丑陋的方式死去了。那些爱慕云念才华和容貌的才子着实伤心了一番,金陵一时之间多了许多扼腕叹息的悼念诗;但不出一月,一切的哀叹又消失了。她得到的最多的是讥笑和骂名,那些每日哀怨的女人和满口仁义道德的圣人中,没有人可怜她,同情她。
她是个妓女,纵然穿金戴银、挥金如土,但仍旧是个下贱的种。这样的饭后谈资为人津津乐道,即使十年,二十年,仍旧会有人无意中提起,然后饶有趣味地淡淡一笑。
而泽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空顿失失去了色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些已经开败的山茶花默默淌泪。此刻,他的痛是真实的,他的泪是真实的,他希望记她一辈子的想法也是真实的。
林雅义知道泽海心里难受,推门进去,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脸,似承诺,也似安慰。
她说,泽海,放心,我会一辈子陪着你,我绝对不会那样离开你。
那时,卖弄喉咙的斑鸠,倏地飞过纸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