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陆白羽趁着天黑离开芙蓉楼后,一路走到金陵郊区的一条小溪旁。那时冬虽过,但早春之夜仍旧冰寒刺骨。他虽想堂堂男儿不能长居女儿绣楼,但天地苍茫,自己对前尘过往毫不知晓,内心还是充满了彷徨。此刻决定离开金陵,只是因为从记忆的碎片中扑捉到了京城的影子,模糊中想起有位高贵的人托付给了自己非常重要的使命。
到京城后,也许就能发现什么罢。陆白羽这样想着,从马儿背上跳下来,到溪边取水,突然感觉身后飞来一支暗箭,握剑一闪,发现身后站着几个黑衣男子,头猛地一疼,好像有人要把记忆硬生生塞进脑海里。
“你们是谁?”
那些人都未回话,只在残月之下拔出那闪着寒光的屠刀。
而吟寒自从陆白羽离开之后,总是显得心事重重,把拜访林巡抚的事情一直搁到三日之后。芷兰见小姐只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袖紫衣,也未带什么华丽首饰,有些不高兴地嘟嘴,从檀香小盒里拿出宫廷式样的步摇,抱怨道:“小姐你这样装束,那林巡抚还以为你寒酸,会看轻你的,还是打扮隆重点好。”
吟寒把拿步摇放进盒里笑道,“芷兰,若一个人因为你穿着朴素而看轻你,或者因为你一身华服而巴结你,这样的人,不交往也罢。一个人是重是轻,不是几件衣服就可以知晓的。”
“小姐你这话对那些大老爷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我们现在又不是去找知己。”
“林巡抚虽自诩节俭,但他的妻室无一不穿金戴银,极尽奢华,他早看惯了。我让他看的,并非一个抢着做人家小老婆的女人。记着,但凡你要赢得一个人的心,你要先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看惯了什么,最想看到什么,而他又最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那小姐你最想得到什么呢?”芷兰突然这样问道,对上吟寒那双深不见底的盈盈水瞳,“芷兰跟随小姐这些年,却不知道小姐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更不知道你想得到什么。若你讨厌那些权贵,为何又对那样的宴客欣然而往;若你是想结识个身份高贵的人,又何为对那些人三分应承,七分婉拒。”
吟寒知晓芷兰的忠心和秉性,但自己所背负的仇恨却也不想、也无法分担他人,便说了些无足轻重的话题敷衍了她。
两人到林府的时候已是薄雾黄昏。林巡抚虽是个死读书没有什么情韵的人,但却非常喜欢附庸风雅,平日就喜给菜品取些异样的名字,今日心中所盼之人光临,自然又精心准备了一番。
他见吟寒从斜阳中缓缓走来,白袖上隐隐反着余辉的残光,发鬓一朵青色小花,又带动一阵春色,一点俗态都没有,不像平日所见的那些庸脂俗粉,仿佛是从雾气环绕的九天之巅走下来似的。
“林巡抚邀请,是吟寒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身体抱恙,今日才来请罪,还恳求大人海涵。”
林巡抚看她美目巧笑,把自己那一贯正经的模样都丢到了九霄云端,哪里还记得什么海涵不海涵的,只是迎了她进入一间充满着清香的雅室,临窗的地方正对着一幅仙鹤西游图。吟寒走进细看,不觉赞赏道,“山色蒙蒙横画轴,仙鹤飞处带诗来。这画精妙得仿佛活了似的,吟寒眼拙,不知晓是哪位大师的手笔?”
林巡抚听她这样赞美,不禁喜上眉梢,却仍敛着一张正经的脸笑道,“吟寒小姐谬赞了,这不过是本官的随手之笔罢了。”
吟寒听了,目光落在题款红印上,赶忙行礼请罪,“吟寒不知是大人手迹,妄下评断,林大人千万不要介怀。”
“能得到吟寒小姐的赞美是本官莫大荣幸。只是仙鹤虽有仙缘,我也只是区区一凡人,到底刻画不出它的神韵。”
“吟寒倒觉得做凡人反而比神仙好。神仙纵然逍遥自在,但却不知晓‘阴晴圆缺、聚散离合’,不懂得‘相对凝眸、携手长亭’,更不懂得凡人倾其一生的追求,这些刻骨的情肠反而让人觉得更具神韵,所以大人为何羡慕神仙呢?生命无尽而无欲,也只剩苍白罢了。”
林巡抚本只是有感而发些牢骚,却没想到吟寒如此体贴聪慧,只叹息如此佳人自己为何这么晚才结识,更是殷勤对待。
举杯畅谈间,阿山怯生生地进来说小姐请老爷过去。林巡抚正美人相伴,抒发心中多年郁闷之感,哪里有心情管她,便让阿山回复说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罢。谁知阿山刚出去,林雅义就怒冲冲地跑了进来,一巴掌打落吟寒手中的玉杯。
芷兰护主心切,忍不住推了林雅义一下,谁知没掌握住力道,让她的头撞到了门上。其实也没收什么伤,但她趁机装作可怜地哭起来,咆哮着:
“为什么世界男子皆这样薄情,连爹你也这样,搂着新人就忘记旧人。平日就算了,你可知道今天是娘的忌日。”然后又转眼骂吟寒狐狸精,说一个下贱的女人怎么能进入林家大门。
吟寒听了不觉一惊,想去搀扶坐在地上的林雅义,解释说她并不知晓今天是林夫人忌日。谁知林雅义刚起身,就朝吟寒脸上猛地一个耳刮子,瞬间印上了几道红印。林海见吟寒受委屈,怒火攻心地居然给了林雅义一巴掌。
林雅义从小被父亲宠溺,还从未挨过打,今日看父亲为了一个刚刚见面的青楼女子,竟然打自己,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便狠狠恶毒地咒骂几句,便奔回房间了。
“那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明日快打发了他回婆家,省得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林海一方面觉得女儿这样吵闹损了自己尊严,一方面又心疼吟寒,欲叫大夫来给她仔细瞧瞧。但吟寒虽未面露不满,却婉拒后早早离去了。
两人走进车辇后,芷兰见吟寒半个脸都肿起来了,火噌的一下冒了上来,恨得牙痒痒的。
“亏她是千金小姐,做些这么没品的事情。她以为我家小姐愿意过来陪着笑脸么?还不是……”
“好了,芷兰,我都没说什么你这么大声音抱怨干嘛,叫别人听见了还不知怎么乱传呢。”
“我是在为小姐你委屈。”
“算了,身在烟花巷,哪里有什么委屈可言,今日就当我运气不好罢了。”
芷兰是个率真之人,只在心里琢磨如何为吟寒出了这口恶气。
两人回到芙蓉楼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她们刚走上楼,就看见瓶萱的丫头宝珠从吟寒房里走出来。她没想到这两人会提前回来,唬得满脸通红。
“宝珠,瓶萱小姐没教过你规矩么,你怎么随便进吟寒小姐房间?”
宝珠眼神闪烁,声音都在发抖,说道,“瓶萱小姐看已经开春了,叫我给吟寒小姐送床被子来,我见门没上锁,就进去了。我真不是有什么其他企图。”
“是吗?我怎么记得我出门地时候门锁得好好的。”
“好了,芷兰,宝珠是个老实人,断不会说谎的。”吟寒制止了芷兰下面的话,对宝珠笑道,“你去帮我谢谢瓶萱,她倒真是个体贴的好妹妹。”
芷兰本预备把今晚的气都撒在宝珠身上,如今愿望落空,只闷闷地要去给吟寒铺床,但走到屏风后,竟真见着一个华丽的被褥铺在了床上,正准备告知,却发现小姐把自己平日喜欢的花茶都拿了出来。
“小姐晚上想喝茶么?”
“芷兰,偷偷把这些东西都扔了罢。”她见芷兰不解,捧了一点放在手心里,说道,“我刚进来就发现有人动过我的箱子,打开后发现茶里有曼陀罗花的花瓣。”
“曼陀罗花有问题么,大夫不都用它来治病么?”
“你不知道我们老祖宗都喜欢‘以毒入药’么,这花做熏香过多都会使人精神恍惚,被那些不良之人作为迷药,长期口服,不死也疯了。我看送被是假,下毒才是真。”
“我去找摇月妈妈做主。”
“罢了,没凭没据的说什么。”
“就任由小姐你被她害?若不是小姐心细如尘,还真以为她是善良地来送被子的呢。”
“自己多长个心眼儿就行了。”吟寒只觉得左脸火辣辣的,心也觉得特别疲乏,只吩咐芷兰把那些东西隐藏着处理了。芷兰口头答应着,却把那罐东西拿到了自己房里,只想既然那瓶萱如此无情,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