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已过,寒春伴雨,芙蓉楼外的柳色已露新绿,长条拂动在秦淮河面,风姿绰约。瓶萱那晚误食了些巴豆,经过几日调养双颊才恢复了血色,她把镂花小铜镜拿到窗边,轻点双唇。宝珠端了些阿胶羹来,小嘴轻轻翘起,仿佛心中不快。
“大清早的摆脸色给谁看。”瓶萱瞥了她一眼,拿起篦子细细整理双鬓,“叫你做点羹,你慢慢腾腾这么久,我都没发火,你闹什么委屈。”
“宝珠怎么敢和小姐生气。”宝珠本是个感情脆弱的女孩,听瓶萱这样说,心里更加委屈,只强忍着还未落下的眼泪,“本来我早就去了厨房,但芷兰跑来说吟寒小姐急着要出门,就先把灶给占了,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宝珠话未落,一把篦子就重重地砸在了她的额头上,她忍着痛,看见小姐火气倏地上来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算你哪门子的主子,让你涎着脸去讨好,竟不要皮地把灶给让了,你存心想饿死我罢。”
“我本不想的,但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芷兰的性格,我哪里争得过她。”
其实瓶萱也知宝珠性格懦弱,哪里能在芷兰身上讨半点便宜,但想到自己处处矮那水吟寒半截,连吃个羹都排在后面,心中哪能没有怒火,只得全撒到宝珠身上,弄得宝珠站在一旁委屈地哽咽却又不能言语。
“好了,别哭了,大清早的你也不嫌晦气。”瓶萱接过她颤抖抖递过来的篦子,重重扔在了小几上,半托腮地问,“水吟寒这大清早去哪里了,这么些日子她称病足不出户,怎么今日转性了?”
“是海棠阁的霜蕤姑姑请的,说她新来的丫头琴艺一点进步都没有,让摇月妈妈带着吟寒小姐去瞧瞧,听说晚饭也不回来吃了。”
瓶萱自然知道当年吟寒是霜蕤买的丫头,后来跳河被摇月救了,这事情一度在秦淮河畔传得沸沸扬扬,让霜蕤脸上非常没面子,一度不同芙蓉楼来往。可水吟寒倒是个聪明人,每日登门拜访请罪,只说是自己失足掉进河里的,到处说霜蕤曾经对她怎样好,又介绍了好些有头有脸的人去海棠阁,还有上水摇月从中调解,两人竟冰释前嫌,霜蕤有时还请吟寒宴客,自然让瓶萱心中添堵。她看着秦淮河水如丝帛,碧绿如玉,想必快到百花争春的日子了,又多了份惆怅。
叹息起身间,看见前日一位富家公子送的几匹缎子,笑道,“这春意快到,真是该换换被褥去去寒冬的晦气了。”然后吩咐宝珠拿着这些布匹去做床被褥。
和芙蓉楼常年的清净不同,海棠阁可是秦淮里出了名的热闹,即使是清晨,送客洗漱上早点的没半点松懈。摇月带着吟寒从后门进去,见霜蕤拿了根长条棍在那里教训一个泪眼婆娑的小姑娘,也未真见得要打她,只是吓唬吓唬罢了,可还是让那姑娘跪在地上不住发抖。
“好姐姐,大清早的生气对身体可不好。”
霜蕤回神,看见水摇月面容含笑,只无奈地叹气,“这丫头笨得像头猪,我真想打死她算了。”
“她年纪轻轻的,到底很多事情不懂,慢慢教罢。”
“她就是只猪,慢教有什么用?”霜蕤说着,越发动了肝火,“这是我前年新买的丫头诺辛,我看人长得标致,又有几分灵气,便也好生教导着,花了好些功夫给她准备头客,谁知道她却把那出手大方的财神爷给我得罪了。”
水摇月听了,只觉怪异,听霜蕤抱怨才知晓,这诺辛虽被卖到青楼,但还是想从良,霜蕤便说给他梳拢个富家公子,若能俘获他的心,说不定能够带回家做个小妾,于是诺辛便把这随便一说记挂在了身上。前几日是出现了个出手大方的客人,偶见得诺辛温婉可人便答应重金梳拢。谁知这诺辛进了洞房,才知晓这客人是个满脸刀疤的丑陋汉子,看上去又风尘仆仆,口音也像外地人,便死也不从,居然还想学那些贞烈女撞柱子保清白,要不是那客人拦住,这海棠阁的名声也全给她臭了。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我的好姐姐,她这心思你我都明白的,谁想老于这烟花巷里?而且我觉得那客人竟没有强来,想必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麻烦人,不打紧。”
“不打紧才怪。”霜蕤握紧手中那长棍,想打她但又怕弄伤了皮肉,只气得跺脚,把长棍扔在地上,“摇月你不知道那汉子的来历才这么说的罢。那客人姓秦,带着好些面容凶恶的强壮手下,一个星期前就住在我们这里了。虽出手大方,但脾气除了那姓秦的,一个个都坏得不行,我们姑娘谁都不愿意接他们的生意,可又不敢不从。现在这丫头得罪了他们老大,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大事儿来。”
吟寒本静静站在一旁,听她这样说,便问那些人来自何处,可霜蕤却到处瞅瞅,小心地说怕是公门之人,那些人总是剑不离身,口音又很像甘州那边的人。
“我听说西凉的李将军好像不满当今圣上的对外策略。”吟寒轻声说道,“圣上主张以武平乱,而李将军却抱怨陛下视士兵们的生命为草芥,说是圣上舍不得把自己的七妹妹送出去和亲。”
霜蕤蹙眉道,“那些朝廷之事我不知道,也不想明白,只是他们既然有牢骚就进京说去罢,跑到这天南地北的金陵干嘛。哎,我怎么摊上这种麻烦事情了。”霜蕤只觉得头痛难耐,坐到一把靠椅上揉着太阳穴,对诺辛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吃我的用我的,还尽给我添麻烦。我告诉你,这事儿因你而起,你马上去给我向秦大爷赔罪。”
诺辛一听这么说,不觉又哭了起来。吟寒淡淡一笑,安慰着,“霜蕤姑姑不必担心,若不嫌弃,就让吟寒替你去做这和事老罢。”
霜蕤一听,自然高兴不已,但仍旧推脱,“那些人真不是好惹的,如果真出什么事儿,我肯定会内疚一辈子。”
吟寒是水摇月一手培养出来的,当然也不想她这样犯险,可当着霜蕤的面又不能太直白,只能由了她去,可那颗心七上八下的,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未完待续